影穿:我差点就杀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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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心慌

    卫庄又为赤练输了一点内力,接着便去林里的另一处练剑了。赤练正奇怪他为何要离得那么远,身边突然悠悠飘起衣料翻飞的声音。赤练心中暗笑——原来这小子早就在一边等着了啊。

    江一在她身边坐下。赤练故意不理他,想等他先开口,却见一个精致的小陶瓶被递到眼前。她微微吃惊,却还是接过瓶子来,转头看江一,后者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手中一片金黄的叶子。

    她没有立刻把瓶子还回去,只是慢慢揭下塞在瓶口的红线团,道:“我猜,这是最后一瓶凤凰血了。”

    “我不想要。”江一依然盯着树叶,甩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赤练一笑,又将小瓶细细封好,道:“那我先替你收着,你什么时候想要了,来找我。”

    “你!”江一猛地转过头,脸上终于有了赤练期待已久的恼怒的表情。她量江一也不会把小瓶抢回去,便把小瓶收进袖子,指着眼前金色的树,随意问到:

    “这是什么树?从没在中原见过呢。”

    余光瞥到江一满腔怒火给生生堵回去的表情,赤练不禁好笑。她索性转头玩味地看着江一,后者“嗖”地把目光收回去,半晌才压平了语气,道:“是胡杨……一种很无聊的树。”

    “无聊?”赤练微微有些吃惊。

    “是啊,冒顿说的,‘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三千年都困在同一个地方,当然无聊了。”江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可赤练却从他看金色树叶的眼神里,看出了和他的话完全相反的东西。她相信江一来找她不只是为了送药,既然这小鬼不愿意先开口,就能她先直奔主题了。

    “坚持是很不容易的事。”赤练一抬手把江一手里的叶子取了过来,细细看着,见后者静静地看着她,才一字一句地吐出后一句话,“你的父母也是一样。”

    惊愕、悲伤、愤怒、迷茫,刹那间复杂的情感在蓝眸里荡漾。赤练不再把玩树叶,认真地看着江一,期待他至少能说什么,或者是激动地站起来告诉她不要管这件事。

    但江一只是长出一口气,别开头,抱膝,不说话。

    赤练看着江一这个样子,不由觉得心疼。修习火魅术之后,她比旁人更能感觉到人心中的喜怒哀乐,这个小鬼强作冷静的表面之下,早已波涛汹涌。

    换个方法吧。

    她瞅江一渐渐平静下来,又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冒顿的事情怎么办?”

    “别告诉他。”江一这次倒是很干脆。

    “认真的?”这次赤练是真的吃惊了,“他……可是你的——”

    “不行。”江一抬眼,蓝眸里没有任何伪装的坚决,“我不想让他也失去母亲!”

    赤练又是一惊,随即道:“那就多跟他说说话吧——一来,离开柱州你们就很难见面了;二来——他也许能告诉你,什么是自由。”

    听到“自由”二字,江一的身子微微一抖,随即飞快地站起身,极为烦乱地想要离开。赤练看着他走出几步,才道:

    “江一!”

    江一身形一僵,随即回过头来,道:“什么事?”

    一瞬间赤练从江一的眼里看到了隐瞒。她也没多想,只是缓缓笑道:“别再逞强了哦——没人会怪你。”

    江一的脸“唰”地红了,这次他快速地转身,双足一点,轻盈地越过湖面,朝冒顿那边去了。

    赤练一时好奇——小鬼怎么脸红了?正瞎猜时,卫庄已从林间走了回来,问到:

    “他找你到底什么事?”

    赤练这才想起忘了这么一件事,心想下次再问也无妨,便对卫庄摇了摇头。卫庄惊奇地一扬眉,随即也不以为意了,便扶赤练起来四处走动。

    风吹胡杨,金色叶片发出怡人的“沙沙”声。赤练浑身无力,几乎是全靠在卫庄身上,两个人还从来没有如此亲密——以后,也没有。

    如果赤练想起来问江一那个问题,如果卫庄执意要追究江一在赤练昏迷那晚数次的欲言又止,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但江一没有插话。看着冒顿的表情,他觉得心里有事的不止他一个。

    此时的冒顿脸上带着江一从未见过的张扬,似乎压抑了很久的野心终于能在这一天昭示天下:“它不后退,不管风沙,烈日,干渴,寒冷,它都不后退,所以它成了沙漠里最伟大的树,而这些东西——”他用脚点了点那株几乎被踩进沙里的草,“只配臣服在它的脚下!”

    江一心中一凛——他竟然从冒顿眼中看到了卫庄也有的那种狠厉!

    “江一,我不知道‘自由’究竟是什么。”他看见冒顿微微收了眼底的锐利,认真地盯着他,“我只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得到,如果不属于我我就去抢过来,如果原本就不存在,我也会去创造!”

    江一倒吸一口气,只觉得冒顿狂妄的言语如同雷霆般,将自己心中厚厚的黑云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缝。

    信念,是不可违逆的意志。管他旁人如何评说,管他父辈如何,他相信的自由,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无可动摇的——哪怕,他现在还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怎样的“自由”。

    我的自由一定是存在的,更关键的是,我一定,会得到它!

    说来也怪,想通这一点后,压在心头的重量似乎轻了一点点,随即又沉重起来。浮现在他心里的,竟是父母的面孔。他忙仰起头,不让那股热流冲出来。

    关于自由的问题是一个闸,封闭住所有悲伤。现在闸裂了,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赤练真是太讨厌了,把什么都算计在内啊。

    他没法儿再继续逞强了。

    不理会冒顿询问的眼神,江一返身一跃,在冒顿的一声惊呼中直直砸进了湖心。外世喧嚣立刻被水隔绝,泪流出来融在水里。他在湖底灵活地游走,然后缓缓浮上水面。

    四周都是闻声赶过来的人,江一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卫庄和赤练二人。

    他便向他们游去。卫庄沉默地伸手将他拉上了岸。

    湿透了,谁也看不清他是不是在哭。

    可是还不够。

    闸上的裂纹,还在扩大。

    “帮帮我。”江一迅速低头,走过两人身边,走向金色树林与沙海的边界,远离身后的喧哗。

    他靠着一棵树坐下,仰面让阳光淹没自己,那暖暖的感觉,像极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他想起那天,母亲彻底离去,他在黑暗中不愿意醒来,有一个人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带他找到回家的路。醒来的时候赤练正小心抱着他,没有让任何人看到他那么狼狈的样子。

    也许正是因为赤练的怀抱和赤练的手都是那么温柔,日后他看到全然变了样子的赤练,才会那么讨厌那个裹在了厚厚的妖冶下的女子吧。

    而现下,他只是决定不要把赤练的记忆被改的事情告诉她——谁知道她的记忆,又会给她带来什么伤害?

    其实他现在,挺希望有人能抱着他的。可是还是算了,这么丢脸的事情,只要自己一个人看到就好。

    他终于完完全全地放开了眼泪,生平第一次,放浪形骸地嚎啕。

    在他身后的林中,两个人抱臂,一个靠着树干,一个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群不知所措的胡人,脸上的威严,让任何人都不敢再向前一步。

    唯有清风,聆听着那个即将永远告别童年的孩子的哭泣。

    晨曦的微光悄然蔓延,让高大的山脉在罗布淖尔的水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光芒闪现的同时,天山之巅,云际之上,隐隐一声凤鸣悠然荡漾开去,暗示着这一天的不凡。

    楼兰被那声凤鸣唤醒。王室贵族,各国来使,统统虔诚地穿戴好了最华丽的服饰,庄严地从住所中走出,默契地向圣湖走去。

    这一天与阴谋无关,它只属于浩浩青穹。

    赤练此刻就站在离罗布淖尔湖不远处,看着湖畔静静仰望着天山的江一,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胡杨林边放浪形骸的哭泣后,江一瞬迅速地长大了。幻境里走过的比他的生命还要长久的岁月,似乎融入了他的心中,虽然在表面上他还是那个高傲张扬的小子,但赤练能觉察到,小鬼的狂妄里终于沉淀进去了一点点的沉稳。

    他们在胡杨林里歇息了好几日,江一平复了心情后又开始与卫庄对练,领悟踏羽诀窍后的他进步神速,终于在某天凌空而下,逼得卫庄出了剑。

    赤练还记得,看着被剑气逼退,满脸不服气的江一,卫庄在出事之后第一次露出了舒坦的笑容。

    他们在那天晚上离开胡杨林,重新投进大漠中。再次开始的冒险异常顺利,又经过一个绿洲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楼兰。

    十多年没有出现过的凤凰血脉者轰动了这个圣湖旁的国家,西方异族的王室盛宴上,所有人都受到从未品尝过的奢靡的款待,然而牙箸玉杯的豪华之间,少年的心已经飞向了高耸入云的天山。

    除了礼节性地参加一些宴会,江一几乎整日在罗布淖尔之畔游荡。看着平静浩大的湖面,回想幻境中那滔天的烈焰旋风,他心中五味陈杂,但最多的还是激动。

    爹,娘,你们曾经站上过的巅峰,如今也将被我征服。

    赤练和卫庄没有打扰他,随意地看着这几日聚集在楼兰的异国商人带来的稀奇玩意儿,偶尔指点冒顿几句——后者忙于从各国使者那里试探他们对胡人的态度,太过锋芒毕露可能会招来无端之祸。苍狼和无双便整日充作冒顿的护卫,倒也相当有气势。

    日子在激动又紧张的等待中过得飞快,直到昨天,一只海东青衔来白羽,让卫庄和赤练从繁华的街市来到罗布淖尔河畔,和江一一起,度过了百鸟朝凤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光辉渐盛。突然,一声清亮的凤鸣长长地响起,随即是百鸟传紫四面八方的应和。随着七道巨大的影子掠过罗布淖尔,赤练感到一股别样的气势从江一身上荡漾开去。

    等待中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湛蓝的瞳孔中迸发出张扬的锋芒。他缓缓仰头,让斑斓的鸟影印入眸中。

    威严的凤鸣响了起来,越来越多的鸟群聚集在圣湖之上,羽翼带起天风,撩动了白衣少年的蓝发。他最后一次扎紧了掌缘的羽刃,缓缓从衣襟里取下四片白羽,夹在指间,蓄势待发。

    突然,所有的鸟鸣停止,刹那的宁静后七声不同的凤鸣依次响起,朝阳也随着这七声凤鸣渐渐挣出地平线,瞬间,天山万仞银亮,江一也在最后一声凤鸣响起时猛地射出飞羽,双足一点便翩然向群鸟聚集的高处飞去。

    “江一……”赤练看着渐渐模糊的白色身影,不禁攥紧了手。身后,急急赶来的冒顿看着江一,将右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江一沉着地踏在飞羽上,借着风的力量越飞越高。父母的记忆并没有告诉他烈焰旋风之前还有什么,他只管笃定地飞向未知,飞向他从未到达过的高度。

    风渐渐带上了寒意。

    百鸟的齐鸣已经越来越响亮。

    第一次飞这么高,他竟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突然,视野里黑色的山峰像是突兀地断了,唯有五色斑斓的鸟群覆满天际。脚下,一个比罗布淖尔更大的湖泊澄澈如镜,仿佛天降。

    竟是到顶了!

    他一阵欣喜,扬手后翻,捞起刚踏过的飞羽,轻轻落在那天池之畔。然而落地的刹那,头顶的群鸟便急切地鸣叫起来,告诉他,这里不是他的终点。

    他感到一丝不安——凤与凰在哪儿?群鸟之上,只有五个神圣的鸟影,却少了风与烈焰的主宰。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鸟群有序地向两边散开,五凤依次飞下,在天池上盘旋。

    离他如此之近。

    江一一时被震撼了。幼时父母的凤凰没有如此的灵性,来路上凤凰飞来的时候他在幻境,后来虽听赤练描述了当时的盛况,却也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图景。而今五凤齐聚眼前,其间的神性已无法用语言描述,竟让他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最惹他眼的是那只白鹄,长羽纯白到完美,墨黑如玉的瞳孔是桀骜不驯的证明。他痴痴地看着白鹄,冷不丁撞上了它的目光,无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突然脚下一空,竟“扑通”一声撞进了天池中!

    好冷!他立刻想要浮上水面,却发现这池水相当古怪——他在池中下落,竟如在空中下落一般,毫无阻力!伸手去抓身后的池壁,早被水磨得光滑的池壁,也完全无法减缓他的下坠之势!

    呼吸困难。衣襟上别的白羽飘了出来,他心念一动,在水中猛地踏羽而上,终是把头露出了水面。然而刚喘一口气,青鸾与白鹄便齐声鸣叫起来——

    ——帮帮我们。

    江一愣住了。

    青鸾再次啼鸣——

    ——孩子,去弱水之中的泉眼,带回我们的父母吧。

    无比清楚的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扎进弱水中。冰凉刺骨的水似乎要将血液冻僵,越往下光就越朦胧。深水之下俨然另一个世界,然而在这无尽的寒冷中,江一竟隐隐感到一丝丝的暖流。他想起父亲的做法,借着羽毛调整下落的方向,追着那温暖的感觉深入。

    突然,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亮起了一豆焰色。江一调整了身形,缓缓提起内气护在周身,缓了下坠之势。

    轻轻落地。

    那是一朵未绽放的花。冰蓝剔透的花苞之中,一点金红火焰缓缓跳动,虽然微弱,却让江一在见到的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为之一暖。

    他立刻明白要做什么了——如果花在这里开放,那火焰会被弱水所伤吧。

    数片飞羽射向传来微光的上空,搭成一道阶梯。江一小心地托起花,将它护在怀中,再次运起内力。寒冷压迫着他的心脏,窒息化成黑雾渐渐弥散在眼前,唯有手心的温暖是他唯一的勇气——要快!

    “嗖”的一声,寒流刀割般划过脸颊,心脏剧烈的搏动让窒息的感觉更明显了。江一只觉得胸口都快炸开了,他几乎看不见羽毛的位置了,只能凭着记忆往上,再往上——

    踏过射出的最后一片飞羽,竟还是没有到顶!

    一阵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