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海南沿，新家。

    小当领着槐花，从一个房子窜到另一个房子，叽叽喳喳的尖叫声和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

    张老太就坐在客厅，恍然如在梦中。曾几何时，丈夫许下自己一个大房子，还没兑现，人就走了。自己的儿子，说要孝敬老娘一个屋子，再置办上一屋子榆木家具，可左等不见，右等没有，他倒是先去伺候老头子了。可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如今这大房子有了，却是秦淮茹的。虽然孙子也孝敬她了两套，可她也没能住进去。虽然这正房里的东屋是她的，可她明白，她住不了几天，这个家就是人家儿子孝敬人家亲妈的。

    这满堂的家具、这精巧的摆设，看着简朴，却隐隐透出大气。和早年间，她在大户人家里见过的相比，丝毫不差什么。

    前几天小贾在这边住，地暖已经烧起来了，屋子里暖烘烘的。穿着厚棉袄的张老太，觉得有些热，额头微微见汗。她轻轻拽了拽胸前的衣裳，想透透风，却被刚沏茶进来的秦淮茹看到眼里，笑着道：“热了吧，来，咱们进屋换件薄的，您孙子可给您备着呢。”说罢，用手指了指东屋，然后将她领了进去。

    果然，说是自己的屋子，自己觉着却像是个客人，能说什么，跟着进吧。待到了里间，见秦淮茹正拉开大衣柜的两扇大门，里面挂着的、叠着的衣裳，分门别类、整整齐齐。

    看张老太直勾勾的盯着衣柜，秦淮茹笑着让她先慢慢挑，自己便出了房间。

    贾张氏换好衣服，关闭衣柜门时，她忍不住摸了摸，又凑上前去闻了闻，真香，这绝不是榆木之类的什么货色，秦淮茹，好命啊！

    贾公子此刻正和秦淮茹准备着礼物。今晚的饺子宴，设在隔壁，这次也是老贾家和那几位老人的首次聚会，自然不能空手登门。

    之所以不在这边开宴，是两个人与金兆蓉早就商量过的。那边一个院子，住了四户人家，又都是老人，肯定是有些积蓄的，时常吃点好的，厨房飘出点肉香，人们再怎么眼红，却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这边则不同，一屋子老弱，天天大鱼大肉，还找人上门给做，你是想搞资本家那一套吗，太打眼了。所以，日后除了过年，但凡要改善伙食，大家就都在那边一起用餐。

    七点整，一家人准时来到隔壁。

    金兆蓉和王账房、老靳、刘易守夫妻，都在院子里等候。相互介绍后，众人收了老贾家的上门礼。除了张老太略有点生分，两个小丫头有点腼腆之外，其他都还好，等厨娘陈招娣从厨房给小当和槐花拿了几个面果子，气氛越发融洽起来。

    毕竟是数九寒天，大家没在院子里多待，老王和老靳继续去厨房，给老刘两口子打下手，金兆蓉陪着贾家人进了正屋。一张大圆桌上，碟盏杯筷已经摆放整齐，中间的果盘里，瓜子、花生、栗子、蜜饯摆放其中。

    坐席总归是有讲究的，金兆蓉要把贾张氏让到首席，张老太却有点心虚，不住推辞着，还往后退了退。

    这可不是她谦让，是真有点胆怯。尽管知道这边院子里的几位，可能是给家里帮忙的，就和自己本家兄弟一样的身份，但实在招架不住，人家那一身的雍容气势。院里的人各个年龄都比她大，言谈举止从容大方、进退有度，就连刚那厨娘，笑起来都那么爽朗。

    秦淮茹见不得这个，觉得婆婆就是个门背后的纸老虎，着实上不得台面。便笑着上前劝解，请张老太和金兆蓉分左右都在上首坐了。

    今天用的是关中的黄桂稠酒，此刻，正用坛子温在炭盆旁，酒香四溢、煞是好闻。

    不多时，老靳拎着个食盒进门来，撤去了桌上的果盘，将几道菜肴摆放上桌，秦淮茹和小贾分别起身帮忙。

    凉菜四道：翡翠云丝、水晶皮冻、酱肘花、炝拌娃娃菜。

    热菜四道：木耳山药、宫保虾仁、红烧茄鲞、清蒸狮子头。

    待把菜摆放整齐，看老靳要去给大家倒酒，小贾忙拦住了，把他推到席前坐下，才和老娘一起，给众人倒上稠酒，自己又去到厨房，将厨房里的另外三人请上了桌。

    按照娘俩的商量，由秦淮茹开祝酒词，请大家共饮了一杯后，这场冬至的小宴会正式开始。等秦淮茹和小贾又一一给众人敬了一杯酒，老刘夫妻才返回厨房，准备下面的正头席面。

    片刻后，先上来的是一道山泉真菌汤，大家润了润喉咙。

    等撤去所剩无几的菜肴，上来的，是或蒸或煮、或煎或炸的四干果、四鲜果。味形合一的花生、松仁、核桃、栗子，叫人大饱口福，形态逼真的苹果、鸭梨、石榴、蜜桃，另人垂涎欲滴。

    紧跟着是十道饺子正宴。

    第一道，百花迎宾。盘内，牡丹、芍药、杜鹃、石榴花，争相吐蕊、美不胜收。

    第二道，彩蝶飞舞。用瓜果菜蔬雕成的花蕊上，落着一只彩蝶，周围几只同伴偏偏起舞，栩栩如生。

    第三道，福气满满。

    第四道，招财进宝。

    接下来，田园猎手、出水莲蓬、月色蛙鸣、麻辣仔鸡、芝麻鸭子、鱼跃龙门……或麻、或咸、或辣、或甜，形态不一、各俱风味的饺子，依次呈现在众人面前。

    随着一盘盘饺子摆上餐桌，一直闷头吃菜的两个小丫头，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在了桌边，像是要伸手去抓那蝴蝶、鲤鱼，秦淮茹和贾张氏，早已目瞪口呆，甚至老靳和王老账房，也都是眼中冒火，却不舍得落筷子，只金兆蓉和贾公子含着笑意的目光交汇了一下，并没有怎么失态。

    若不说这是一桌饺子，谁又能想的到呢。

    中华美食，源远流长，哪怕是米面这样再普通不过的食材，经过良师巧匠的一番烹饪，也能幻化出色香味形俱佳的美味。南北大菜、也未必只有山珍海味、鲍鱼海参，才能称之为上品。

    贾公子觉得，今天的饺子宴，才是老刘两口子火力全开的真功夫，今后，自己有口福了。

    他轻轻碰了碰老娘，一手举杯，一手指了指外面，秦淮茹便明白过来。和儿子一起又敬了大家一杯酒，然后去厨房，答谢老刘和陈招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