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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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常忧社稷无人继,汉有良臣何愁兴

    陈霁为何一直相信大汉中兴的志向一定能够实现呢?就是因为有着像刘宠,闻人袭这样的老臣始终常怀一颗赤子之心,为大汉的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的安危而奔走着。

    大汉现在确实是一轮渐渐下沉的落日,但黄昏之中,这群固执到无可救药的人,却无所顾忌的奔向天边,他们肩并着肩,抬起自己的双手,要将那轮落日举到天空的正中。

    刘宠深深的看了陈霁一眼,他明白,陈霁说的是中肯之言,打与不打,由不得他,也由不得宗室,如他所言,眼下的大汉,只有这样勉为其难下去了。

    “祖荣公,陈霁始终相信,我们齐心协力,大汉中兴的到来,便是指日可待。”

    闻言,刘宠一愣,随即展颜一笑,认可的点了点头,他对着身旁落座的刘表和刘虞唤了一声。

    “景升,伯安。”

    “在。”

    “日后你们就跟在虹光身边吧,中兴大汉,我们宗室也不好总是置身事外。”

    吩咐完刘表,刘宠与刘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虹光,还要劳烦你与陛下知会一声,前汉也好,后汉也罢,我们都是刘氏的宗亲。”

    陈霁重重的点了点头,看向众人的眼神变得坚定,这次鸿门宴,似乎是为陈霁与刘宏送上了一份大礼。

    公事繁忙,刘宠等人也不好过多耽搁,渐渐地散去了。

    只剩下了尚书令刘陶,一脸笑意的看着陈霁。

    “我和诸公与你的师傅胡广都是从你这个年纪走来的,我们知道你与陛下的顾忌,但也如祖荣公所说,我们宗室与陛下始终站在一起,而朝中的诸公,也都心向大汉。”

    “或许是看惯了失败后的悲剧,我们这些老人家,难免有些麻木了,所以也就更需要你们这些孩子给我们带来些许活力。”

    “有想法便去做,胡公去世了,我们替他守着你们。”

    陈霁的眼角有些湿润,眼眶红红的,这种有所依靠的感觉,自从胡广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了,刘陶的话,深深地触及到了陈霁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如同叮嘱自家的后辈一般,刘陶最后握紧了陈霁的双手,郑重的说道:“年岁大了,难免多说几句,还望虹光不要嫌弃。”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君子亦有四毋: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日后在禁中行走,更要额外留意,审慎行事,莫要因一时疏忽而招引祸端。”

    陈霁再次深深一拜。

    “陈霁,谢过子奇公。”

    他转身而去,他还要处理其他的事情,下一处,便是司空府。

    陈霁带着沉重的心绪赶到了司空府上,却是扑了个空,问过府中的下人,才知道闻人袭居然亲自去洛阳周边去审视农田的情况去了。

    陈霁也就只好出了洛阳城,先行赶往鸿都门学。

    鸿都门学被设立在了太学边更加靠近洛水的地方,按照刘宏的话来讲。

    “近水楼台,多生风雅。”

    赶往鸿都门学的路上,人群拥挤的地方无疑是刚刚校对完毕的熹平石经了。

    对于这个类似于后世教科书的事物,士子们却是争抢不及,对于一些寒门乃至庶民子弟而言,能够阅览到皇家藏书,那是何等幸运的事。

    他们有些人风餐露宿,就是为了能够多多的看上几眼,他们明白,即使希望渺茫,这也是他们唯一摆脱命运的途径了。

    看着他们,陈霁更加确信鸿都门学确立的正确性。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陈霁与刘宏顶下了所有的压力,不顾一众的阻拦也要创立鸿都门学的初衷,就是为了给天下士子开辟一条崭新的道路。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段被后世疯传导致其在有些人看来有些遥不可及、异想天开的横渠四句,在陈霁心中,却是寄托着他要追逐一生的宏愿。

    因此,陈霁将他刻在石上,被风吹日晒,雪盖雨淋,有所磨损便重新刻上。

    历尽沧桑,初心不改,壮志依旧,许诺白首。

    “陈夫子。”

    路过陈霁身旁的鸿都学子都要这样称呼陈霁,这是他们表示尊重与感激的方式。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在鸿都门学,你能看见昔日稷下学宫的影子,同样是荀家儒宗传授,同样允许百家争鸣,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制止谁的发言。

    只要是有益之语,被刘宏与陈霁得知后都会被采纳,广开言路,虚心纳谏。

    一个人的智慧终究有限,因此众人提出的哪怕是一点有用的建议都会得到陈霁与刘宏的重视。

    也正因如此,这些没有做官的士子找到了自己人生的价值,他们游走于四方,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所看到的和所听到的转化成自己的见解。

    “舅丈。”

    荀爽看着赶来的陈霁和善的笑了笑。

    “坐吧,虹光。”

    “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

    “你能坚持自己的想法走下去,我很是欣慰。”

    “然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所做之事,毕竟风头太盛,还要格外提防小人。”

    陈霁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道理,这里面未必是他做的不好,而是世人觉得做的不能尽善尽美。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心中之事,能得知己一人,足矣。”

    荀爽品了口茶,缓缓地开口道:“众人皆罪,纵是你清白如初,奈何也要蒙受无妄之灾。”

    诽谤之事,难免沦落陷阱之中,陈霁自是清楚这样的道理,他对着荀爽接着说道:“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处顺境内,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

    “至于泛泛之交,利益之友,又有何惧?”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可谓是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又道是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而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若他人容不下我,我又如何容得下他呢?”

    “其中利害,就在于谁能给对方带来的利益最大,而我对此,自信足矣。”

    荀爽闻言一笑,指着陈霁说道:“果然是凯旋而归,这说话的口气都是大了不少啊。”

    “在舅丈面前,自是不敢藏拙。”

    “不敢?那日在荀家不是藏得挺好。”

    陈霁闻言脸上也是一红,一时之间却也不好解释什么。

    “祸不妄至,福不徒来。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荀爽认真的嘱咐着陈霁,对于这个女婿,他心底还是满意的,至于今日偶尔展现出来的自信,也是好事。

    就怕有些人谦虚谦虚,最终真的拿不出来什么。

    既然陈霁此次已经锋芒毕露,自然也不需要刻意的向自己掩饰什么了。

    至于陈霁今日来此的目的,荀爽也能猜的出来。

    “鸿都门学之事,虹光大可放心,有我荀氏在。”

    “更何况,还有颍川与陛下。”

    得到了荀爽的答复,陈霁才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却是此时,一阵争论声响起。

    只见一位士子站在鸿都门学中央的高台上,对着台下的众人高声道:“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既不能因天清而放弃地浊,也不能因地浊而不顾天清。”

    “处清浊同流,立天地之间,是为人。”

    “此大人之言。”

    陈霁听着他所说的话也是一笑,终究还是没有把握好度,连忙叫上旁边的一人。

    “去,把他带过来,然后告诉那些士子,他说的话,不许外传。”

    再不制止,恐怕这口无遮拦的士子就要遭殃了。

    仆人去请那士子,他原本还不乐意,直到他听说请他的人是陈霁,立即乐呵呵的赶来了。

    而随着与他的交谈,陈霁也是得知了这个士子的由来。

    太原王允。

    此时的王允以司徒高第担任侍御史,以豪侠善称,喜骑射,出身并州的他年近四十还有着这一股子冲劲,也算十分难得。

    陈霁与他浅浅的聊过几句,还是有些担心。

    也好在他说话有点收敛,要是说的露骨,陈霁也没什么方法保住他了。

    陈霁告别了荀爽与王允,见天色渐晚,也该赶回皇宫与刘宏交代今日的收获了。

    至于司空闻人袭,日后商议屯田之事时,还会与他碰面的。

    洛阳

    陆逊的祖父,陆纡,现担任城门校尉。

    陈霁与他也算有些交情,能做到城门校尉这个秩两千石的官职,可以说他们陆氏的起点要高于孙氏很多了,只能感慨于时势造英雄。

    而幸运的是,这些英雄都在陈霁麾下。

    德阳殿,烛火摇曳。

    刘宏依旧处理着摆在面前的一些重要的奏折,这些都是要他自己拿定主意的。

    不过今日有些特殊,殿内还多出了两人,一人正是陈霁苦寻不得的司空,闻人袭,另一人就是如今的廷尉,陈球。

    “陛下,臣请按照侍中令陈霁之法,作西北运河,连雍凉并州,以此供给前线军需,即可事半功倍。”

    刘宏听着闻人袭的建议,却是问道:“人力何来?”

    “段将军前年平定东羌所收俘虏,皆可用之,如若不足,可募南匈奴之人,其所需较我大汉百姓少之,不必大兴民力。”

    刘宏点了点头,觉得此事可行,如今陈霁用来贯通幽、冀、青三州的漕运已经被用以军需补给,眼下西北似乎也将有战事的兆头。

    此时施行,正是紧需。

    “好,既然如此,就交由定卿公来主持此事。”

    刘宏的话说完,陈球就接过了话头。

    “陛下,前年陈霁所检举的官员已经如数查办,现已关押至大牢。”

    “不错,既然如此,明日将其处决。”

    “是,臣告退。”

    见陈球要走,闻人袭也要离去。

    却见陈霁被门外值守的张让引进,陈霁连忙说道:“定卿公,还请留步。”

    陈球与闻人袭二人见到陈霁此事前来也有些惊奇,闻陈霁请自己留步,闻人袭也就告别了陈球留了下来。

    待张让退下,陈霁方才对着刘宏与闻人袭开口道:“陛下,臣此来正是想有一事与陛下和定卿公相商。”

    “讲来吧,此地又无外人,何必扭捏。”

    闻言陈霁也是尴尬的朝向闻人袭一笑,闻人袭也是回了一个懂得的表情。

    如刘宏所言,这位被陈霁推举的司空,自然不会对陈霁的观感有多差。

    “陛下,定卿公,霁欲在现有之状上,再兴屯田之事。”

    暂且不说刘宏听了陈霁的话作何表现,一旁的闻人袭此时可是几乎两眼放光的看着陈霁。

    知己啊,无论是开漕运还是大兴屯田,这陈霁可都是与他不谋而合了。

    “虹光,你所言当真?”

    “当然。”

    “妙哉妙哉,何时施行,你有何方案,与我说说,不曾想,你我竟然如此心意相通。”

    “我也正欲兴屯田之事,只是碍于分身乏术,还不知如何施行,故没有向陛下提出,不想虹光竟然能够知道我心所想,当真知己也。”

    陈霁听着闻人袭的话,也是一笑。

    “正所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与大人俱怀一颗赤子之心,为国为民为社稷,自然有所共鸣。”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诚斯言哉,妙也。”

    刘宏看着殿中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两人气打不一处来,佯装咳嗽了几声。

    “二位是否把朕给忘了?”

    闻言,陈霁与闻人袭俱是尴尬,连忙跪伏在地。

    “臣等有罪,请陛下责罚。”

    “你们两个少来这套,朕要是真舍得罚你们还用等到现在?”

    “说正事,这个屯田,虹光你是什么打算?”

    “眼下国库吃紧,而天灾接踵而至,百姓皆苦于躬耕受困,庄家不生而无所依仗,为乞生而变卖为奴,这对于国库是有弊而无利。”

    “不仅如此,原本更多的人承受的赋税被加给越来越少的人,只会加重这种情况的发生,而这还只是人力不能所及之事。”

    “豪强兼并之事,乃是人祸,是我们应该留意制止的,那些没有得到充分开垦的土地,那些被闲置的土地,我们要把他拿回来,屯田是小,富民强兵是大。”

    此时的闻人袭立即接着说道:“臣原在冀州屯田,正如虹光所言,天灾人祸百姓民不聊生,豪强蚕食和兼并的不知是土地。”

    “还有民心。”

    “正如就任司空之前,臣任冀州典农中郎将,亲率农桑,垦田百万,又仰赖陛下施行黄老之道,田垦千万,地至七十百万,府库充盈,家有储粟。”

    “百姓才始知生民之乐。”

    刘宏确定了心思,坚定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如建宁之初,屯田依旧,二位可想好在何处?”

    “冀州、中州、边地。”

    陈霁与闻人袭相视一笑,二人又是想到了一块,冀州有着基础,最适合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做苦功,才能用取得的成就为京畿与边地的开垦铺平道路。

    至于中州,乃是指京畿、颍川、汝南、南阳等地,这些地方土壤肥沃,唯一难处,在于豪强众多。

    至于边地,不用多说,即使陈霁与闻人袭不提出屯田之事,边屯也是一只开展进行着的。

    刘宏思虑片刻,也想到了陈霁二人的顾虑。

    “这样吧,朕赐你二人假节,你二人可以便宜行事。”

    “但朕也不得不提醒二位,中州屯田之事,徐徐图之,不宜操之过急。”

    陈霁与闻人袭俱是一拜。

    “臣等谨听陛下教诲。”

    得到了刘宏的首肯,闻人袭兴致冲冲的赶回自己的司空府,没有休息,直接开始了屯田与漕运事宜的规划,对于他而言,这些都是国家的命脉。

    远远比他个人的休息重要。

    他脸上带着的笑容,似乎也昭示着他对大汉未来的看好。

    德阳殿内的君臣交谈忘记了时间,当刘宏问到陈霁对今日与老臣们的会面的结果如何时。

    陈霁的眼眸中神色兴奋,他笑着且坚定的对刘宏说道:“彪炳英雄业,忠诚赤子心,大事可成,中兴有望,我大汉,依旧可以如日中天。”

    陈霁将今日的见闻讲给刘宏,他谈起那些老臣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说起大汉士子的坚守与不离不弃,直说到天光破晓,晨光熹微。

    “汉有良臣,何愁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