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年城，东吉楼。

    往日热闹的高楼，今日安安静静，冷冷清清，富丽堂皇的厅室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客人，桌椅板凳整整齐齐摆放在那里，莫名让楼阁更显空旷，天棚的灯光照耀下来，好似让桌椅上盖了一层“金色灰尘”——它们明明很新，又很陈旧。

    最里面的一张桌，坐着四个人，分别是东吉文官首领吉仁冠和东吉楼楼主吉仁量，他们对面的则是鸟人和秋千，四人沉默对坐，谁都没有说话，等对方先开口。僵持许久，忽而街上传来打更人的声音，不算响亮，但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万籁俱寂，唯有这一种声音回荡在房舍间，自然十分吸引人注意力。吉仁量终究是坚持不住了，刚刚那一声打更锣差点把他的心脏震碎，一瞬间险些喘不上气，他用力呼吸一次，准备说话，但不等他讲出什么，鸟人突然率先张嘴。

    鸟人道：“两位吉先生，敢问为何东年城还保留打更的习惯，有魔晶钟表，何须打更人？据我所知，整个年国也没有多少打更人了吧？”

    吉仁冠皱了皱眉，扭头看向窗户，慢慢答道：“辨别时辰确实已无需打更人，几百年前便已取消，但当年‘秋之换东房’，德龙帝痛心大年盛尽祸起、痛惜擎空馆尊长胜断绝之余，仍旧称赞凤凰王玉秋之刚正不阿，谓之‘暮时之鼓，更时之锣，晨时之钟’。事后，德龙帝令东年城重设打更人，于三更夜半、灯火消弥之际鸣锣，提醒大年文武百官谨守德行，时刻自省，莫因上半夜的火热繁华，忘记下半夜的黑暗萧索，要一直保持清醒。”

    “所以，你们自省了吗？东吉前时雄霸一方，可想到此时此刻？”面色严肃的秋千问，“吉仁冠，吉仁量，你们可知错？”

    吉仁冠收回目光，以复杂眼神盯看鸟人和秋千，点点头，“我知错了。”

    “错在哪？”

    “错在轻看你们。”吉仁冠说，“我万万没想到，你二人沉寂三年，刚出来便以身家性命和生命地位做赌，而且是以敲响大年鼓的方式，根本不给我们反应的机会。太后和杨世延曾嘲笑你们不敢硬碰硬，不敢拼命，我信了，所以败了——他们早晚也会败。”

    “看来你并不知错。”鸟人冷冷说道，“若非你东吉一系横行霸道，贪婪无度，置祸于大年，置恶于百姓，我们岂会如此？！”

    秋千说：“事关大年根本，事关万民生计，自然要以性命做赌。”

    吉仁量说：“就算我们有错，你们也该先和我们说说，商量一下，岂能直接动手？岂能如此粗暴？岂能动用兵士？你们坏了规矩。”

    “是你们东吉先逼死郝刚，是你们先坏了我们的规矩！”秋千气愤地说，“要不是你们逼死他一个好官，我们如何这么激烈？！还有，我们从始至终，仍旧按照律令行事，而不是依仗武力直接处决你等，比你们那种威胁威逼的手段光明磊落得多！”

    吉仁量狡辩说：“是郝刚自己选择去死，我们……”

    “怎么？想说你们已经够仁慈了？！”秋千打断东吉楼主的话，“倒也对，相比以前，你东吉直接派出爪牙打杀，这一次只是多番逼迫，似乎是‘温柔’一些——但也不行！”小狐狸突然站起身，怒拍桌椅，霹雳之响震得东吉楼隆隆作响。

    “你！”吉仁量吓了一跳，“玉秋千，明明是你先逼死义丝的！”

    “她该死！”秋千怒道，“那个混蛋，她也配和郝刚比？！吉义丝被逼死，是畏罪自尽；郝刚被逼死，是壮志未酬——但不管是哪个，都是你东吉的祸！吉义丝仗着你东吉的势力横行霸道，不该死吗？！你东吉违反律令，郝刚坚守信念，他该死吗？！他们能放在一块比吗？！”小狐狸的怒言似若炸雷，在大厅内来回震荡，久久不散，惊得吉仁量再不敢争辩，也吓得大厅外的东吉一众人胆战心慌。

    “好了。”吉仁冠尚且沉稳，看着激动的玉秋千，低声道，“若是想骂人的话，不如找个人多的地方，我任由你们骂，若是想谈事情，还请不要那么大声。我岁数是大，但耳朵还好用，不用大喊大叫。”

    “哼！”秋千冷哼一声，瞪视东吉二人几眼，坐了下来。

    鸟人拍拍秋千肩膀，示意她稍稍压压火气。乌鸦对面前两个东吉首领说道：“吉仁冠，之前深海之旅，路途惊险，你我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不说交情多深，至少有些友谊，没什么矛盾，若非你们东吉太过分，我们其实并不想对付你们。况且，你们东吉是有功的。”最后这一句，很值得玩味。

    吉仁冠说：“鸟人，秋千，你们还记得咱们的交情，记得我们东吉对大年的功劳，我很欣慰。那么这次，两位准备如何处理我们东吉？想来两位单独扣押东吉系人员的案子不审，应该是有什么特别要求吧？”

    “自然是有要求。”秋千说，“我们不想拐弯抹角，直说了吧，你东吉一系多年来依仗权势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夺财害命，罪恶深重，若是顶格处置，大半都得死。只是，我们也不想做得太绝情，尽量给你们留一些生路。”

    “哪些生路？”

    鸟人说：“第一条生路是钱，东吉楼的财物，我们要没收五成。”

    “什么？！五成？！”吉仁量十分不认可这个条件，“凭什么？！这次赚取的钱财根本没有这么多，凭什么倒扣这些？！不行！绝对不行！”

    “六~成~！”秋千冷冷地说。

    “不行！”吉仁量说，“玉鸟人！玉秋千！别以为我们东吉怕你们！我东吉楼的能力，绝不是表面这些！若是真要鱼死网破，哪怕我东吉毁了，大年也别想好！”

    “七成！”秋千的目光越发凶悍。

    “你！”眼见秋鸟王不惧威胁，反而越提越高，吉仁量愣了，“你们……”

    “好了！仁量，别争了。”吉仁冠开口道，“七成就七成吧，我东吉楼愿意破财免灾，只要保住家族就好。”

    “哥！七成呀！我东吉百年的基业，就因为这一次，便要交出七成？！凭什么？！”吉仁量大声说道，“那可是我东吉的心血呀！是东吉历代积累的血汗呀！不能这么交出去！”

    秋千再次站起身，厉声提醒道：“那是我大年的心血！是百姓的血汗！是你东吉巧取豪夺的赃物！留你们三成已经很仁慈了！不要贪得无厌！”

    “我东吉有功于大年，拿些钱财，有何不可！告诉你们，我就是不交！”吉仁量言道，“我就不信他们两个敢杀光我们东吉！”

    “不信？呸！”秋千怒道，“吉仁量，我提醒一下你，我叫玉秋千，之前有一个‘玉秋千’曾杀光皇室！你东吉再厉害，还有当年的皇室强吗？！”

    “你！”吉仁量心怀万种气愤，点指道，“玉秋千，莫要嚣张！你真当自己是第二个凤凰王呀！”

    “我当然不是凤凰王！”秋千怒道，“我是秋鸟王！我是秋鸟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