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内，罗亮极为孤独地待在一间空空的大帐内，这一宿没睡的他发梢略显凌乱，脸色上虽有些萎靡，但更多的还是焦急。

    曹襄虽然表面上用的借口是请他过来做客，但这一请就是一天一夜，连人也不让他回去。

    这哪里是请过来做客，这分明就是软禁！

    脚边的碳盆里有跳跃着的炭火，偶然发出的滋啦滋啦的声响，让罗亮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内心更加烦躁。

    朝着军帐的门帘走去，手才刚刚把门帘掀起来，身子还没等伸出去呢，就有两杆长枪自上而下的交叉在了他的面前。

    “将军有令，罗县令暂时还不能走。”

    守在军帐外面的将士，用的不容丝毫质疑的语气。

    “我有事情要见曹将军，要不通融通融？”

    “将军吩咐过了，没有将军他的命令，罗县令不能离开军帐一步，这也是为了保护罗县令的安全，还请罗县令不要为难小人。”

    “不是，我很安全，我真的不需要在这里面呆了。”罗亮额头都有青筋在跳动，哀求道：“而且我在这里面也闷了一天了，我都快憋死了，你就让我出去透透气吧。”

    “不行，将军的吩咐我们不能违背。”

    守在罗亮外面的两名将士，显然是经过挑选出来的，几乎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无论罗亮怎么说，不论是说好话哀求还是说坏话威胁，对于外面的两个人来讲，都起不到分毫的作用。

    要不是还有所顾忌，罗亮都忍不住想在地上撒泼打滚，装病了。

    只是想到即便是自己装病，恐怕也难以支开门前的两个人，恐怕最多也只是一个人出去禀报，另外一个人还得看着自己。

    自己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堂堂朝廷命官，就是官职低了些，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没有什么生死之忧。

    何况就算是支开了这两个人，这偌大的军营，自己人生地不熟，都不知道哪里是哪里，跑也跑不出去。

    而且就算是跑出去了，自己又能跑多远？

    没那个必要，而且装病还要平白丢一次脸，罗亮在思虑之后，索性也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默默地走回所在的白色军帐，罗亮看着自己面前的炭火盆，心中顿觉五味杂陈。

    曹襄就把他关在这里，什么事情也没跟他说，表面上和和气气的。

    罗亮觉得曹襄大概率是想要知道些什么，但他又不跟自己说他到底想知道什么，全要靠自己去猜，猜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未免有些太难为人了。

    自己只是一个外县的小小县令啊，几乎处于官僚系统当中的最底层。

    自己哪里能有那种本事，还能猜到别人在想什么。

    自己要是真的有这种本事，能猜到别人心中在想什么，那随便投其所好，自己还会在这个小小的县令的位置上坐着？

    自己早就去长安当京官了好吧。

    “罗县令。”

    罗亮心中倒着苦水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讲话。

    而且还是在叫自己。

    罗亮打了一个机灵，连忙回头，就看到赵来喜的面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

    “下官见过威侯。”

    罗亮拍了拍袖子，慌忙就拜。

    此时的他已经在曹襄的介绍下，得知了赵来喜的身份，知道这个看起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侍卫的角色，实际上那是朝廷亲自加封的关内侯。

    那是当今大汉正儿八经的权贵。

    罗亮羡慕的同时还有一些酸。

    羡慕自不必多说，封侯拜相乃是自古以来，所有男儿毕生的追求。

    即便是说当朝大将李广，平生所愿也不过就是想封个侯而已。

    可惜直到现在都没封成。

    封侯的难度可见一斑。

    可就是这种在外面，需要人穷其一生去努力的事情，在曹襄这里竟然好像触手就可以碰到。

    赵来喜这种侍卫的身份，估计在封侯之前地位也不会很高。

    甚至说不准赵来喜在封侯之前，就是曹襄身边的侍卫。

    然而就是这种侍卫，都能够成为关内侯，成为李广想了大半辈子都没想成的事。

    找谁说理去呢？

    罗亮又怎能不酸？

    虽然他的身份不算很高，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

    邺县还是一座大县，他这个朝廷命官虽然地位不高，但也没有特别低。

    怎么说也要比赵来喜之前的侍卫身份，重要的多吧？

    可是人家一个侍卫都封侯了，自己连封侯的门槛都没摸到。

    换成谁来，谁都是要酸的。

    “罗县令言重了。”

    赵来喜算下来，这一次也是头一次在外面享受关内侯的待遇。

    不得不说，感觉很爽。

    就像罗亮这种当地县令的角色，以往自己还没有关内侯这个爵位的时候，哪里能让堂堂的县尊大人跪自己呢？

    可是现在就可以了。

    舒服。

    赵来喜走上前虚拖着，将罗亮扶着胳膊抬了起来。

    “我奉将军之令，请罗县令过去一叙。”

    好，好啊，终于想到自己了啊！

    罗亮心中激动万分，甚至忍不住要跳起脚来。

    这破地方，自己一个人待着，真的是待够了。

    虽然这一次能不能走出去还不一定，但最起码是一个好兆头。而且有人能陪着自己说说话，也不至于像外面这两个闷葫芦一样。

    天天就知道说将军之令，将军之令不可违。

    除了这几句话以外，就跟不会说其他话一样，跟个哑巴似的。

    “好好好，还请威侯带路。”

    赵来喜点了点头，随后带着罗亮走了出去。

    当他们来到军中大帐的时候，却并没有从正面进去，而是由赵来喜带着从后帘走了进去。

    罗亮感觉有些不对。

    这倒是不存在什么刻意羞辱，连威侯都主动钻后帘，要说这是羞辱自己，但自己也认了。

    “威……”

    “嘘！”

    赵来喜将手指抬起来立在嘴前，示意旁边的罗亮噤声。

    随后他也没说话，而是用手又指了指前面，最后将手掌张开，托在自己的耳廓后方。

    哦，原来是要自己偷听啊。

    ……

    “不知道，龚先生这一次前来找本将军。是为了何事啊？”

    简单闲谈了一番之后，曹襄没有过多的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将话题引到了这些人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上。

    “回将军，我等觉得可能是和将军之间产生了些误会，所以此行是想和将军把这误会解释清楚的。”

    “哦？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呀？”

    “不瞒将军说，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只是昨天夜里，我们这几家的货物被将军手下的士兵给扣下了。”

    “将军啊，这些货物都牵挂着我们一家老小，这些士兵就算是要扣押我们的货物，总该给大家一个说法不是？”

    “是啊将军，我们可是什么坏事都没干，这真的是无恙之灾啊！”

    “将军啊，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龚芳在说完自己的话之后，顿时就有周围的其他人开口附和，一个个声泪俱下，好像那些货真的能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仿佛这些货物不拿回去，他们今天晚上就得暴毙。

    “哦？有这么一回事吗？”

    龚芳同样跟着大家表演的神情一僵。

    完蛋，这番话一出来，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龚芳不怕曹襄狮子大开口，就怕他装傻充愣。

    “将军，这可不是儿戏。”龚芳在脸上一抹，将刚挤出来的泪水擦去之后，板起一张脸道：“将军，昨天晚上有几家的手下，还跟将军您的士兵起了冲突，见了血。”

    “将军难道不知道此事吗？”

    “哦！？你说这件事情我想起来了。”曹襄恍然道：“昨天晚上确实有一些轮值的将士，身上带着伤回来的。”

    “我堂堂大汉的将士，奉命把守要口，警惕着贼匪来犯，结果在昨天晚上突然遇到歹人，对我大汉将士行凶。”

    “龚先生啊，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和那盗贼有串联啊？”

    “啊？”

    龚芳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

    尤其是看着曹襄那一脸认真的表情，他都忍不住想把眼前的这张嘴撬开，看看里面到底长了些什么。

    明明大家都是人，长得都是同样的嘴，怎么你就这么能够颠倒黑白呢？

    还盗匪。

    盗匪在青州，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呢！

    “将军说笑了，这怎么能是盗匪呢？”

    龚芳还想解释，可曹襄却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龚先生说这些人不是盗贼，那本将军就奇了怪了。既然不是盗匪，那就应该是我大汉的良善子民。可是如果是我大汉的良善之民，那为什么在遇到我大汉将士的时候不配合工作，反而要主动我大汉将士动手呢？”

    “龚先生这话说的，是不是自相矛盾了呢？”

    “这个不是……”龚芳明显地慌乱了起来。

    毕竟这件事情从道理来说，确实是他们不占理。

    只要不动手，那东西被扣了，就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圆。

    但只要动了手，而且对面还是朝廷的正规军队，即便是有理，现在也变成没理了。

    曹襄明显又是一个抓着一点你的漏洞，就会穷追猛打，把你往死里赶的。

    不行，不能再在这个事情上继续纠缠下去了。

    曹襄明显是要借着这样的事情，把昨天晚上的所有行为全部定性，逼迫他们这些实际的幕后主使和前面的那些人分割。

    让他们吃一个哑巴亏。

    既然如此，那眼下只能弃车保帅了。

    昨天晚上确实有动手的车队，但一样有没动手的车队。

    动手的车队，现在把柄在人家手里，人家不放这个把柄，主动权就不在自己这边。

    这个主动权收不回来，那就想办法把那些没动手的车队的主动权收回来。

    反正能要回来一点是一点了。

    “将军说的在理，那些敢于向我大汉将士动手的人，定是盗匪无疑。”

    “将军能果断出手，将这些人绳之以法，将军当真是好魄力！”

    龚芳的话锋转的如此之快，曹襄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顿住了。

    明明前一秒还着急忙慌的想解释，结果后一秒，就这般大义凛然地做出了分割。

    不得不说这些人能被派出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反应速度确实够快。

    如果要是还没反应过来，再晚上一会儿，等到自己把这些动手的人和那些没动手的人都混到一起来，把他们统一定性。那这个事情就是任他后面再怎么说，也没办法了。

    龚芳也同样抓住了曹襄这明显的错档，开始了自己的反攻。

    “只是将军啊，我这里有几位家住昨天晚上的车队，在往外面运货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被将军手下的士兵给扣了下来。”

    “我可以向将军保证，这些人绝对没有和将军手下的士兵起冲突，更没有去袭击将军手下的士兵。”

    “这些人都是我大汉的良善子民，并非是盗匪呀，将军。”

    “哦？”曹襄抬起手臂，肘部按着自己的膝盖，手顶着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好像头一次听到这番言论的样子出来，思索着说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不知道昨天晚上，你们有多少个车队被扣下的？车上又是拉的什么货物？”

    “回将军，昨天晚上我等一共有四个车队被扣下了，车上拉的都是些运回去的布匹。”

    这时候是万万说不得粮食的。

    曹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来人。”

    赵来喜早就就从后面重新走了出来，听到这一声之后顿时从前面走进。

    “将军。”

    “去查查昨天晚上扣下来的车中，有没有是布匹的，如果有，赶快给这几家还回去。”曹襄伸手指了指龚芳旁边的一群人，道：“我不是已经吩咐过了吗，邺县乃是治理黄河水患的最前沿，当集结人力物力，绝不允许有人趁此时机偷运粮食。”

    “违者一律重处。”

    “下面的人搜查粮食也就罢了，搜查人家的布匹做什么？”

    “赶紧去好好查一查昨天扣押下来的这些车队，上面到底有没有不是粮食的东西？都是我大汉的良善百姓，如果有发现不是粮食的东西，赶紧给人家还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