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赵禹甩头鼓掌。

    他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这里也没有外人，老哥在多跟老弟你说上一句，这些权贵之间的水太深，老弟你真的不用非得掺和进去。”

    “老哥，我能看出来你对如今长安当中的许多权贵都不怎么看在眼里，这些人如果往后落在你手里，绝对讨不了好。”

    张汤被说的有些惭愧。

    这些都一直被他隐藏在心底里，从未和其他人谈起过。却没有想到如今竟然被赵禹一语道破。

    “这些不仅是我能看出来，你当朝堂上那么多人精都是瞎的吗？你表露出来的太明显了。”

    “只不过是因为你现在的身份不高，大家不怎么在意你，也不觉得你会对大家造成什么威胁，所以就不愿意费那个功夫去动你。”

    “但如果当他们真的有一天发现你能够成为他们的潜在威胁，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不遗余力地来除掉你。”

    “到时候就凭你现在自己的斤两，根本撼动不了他们。”

    “所以老哥我不论你心里怎么想，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哥，我出于为你着想，就一定要劝你尽量离这些人远点。”

    “夫子曾经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现在就在立危墙之下。”

    “平阳侯府虽然可能如今在你的眼里看起来，和其他权贵并不相同，但我说我必须提醒你，这长安所有的权贵本质上都是一丘之貉。”

    “这些人可以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互相啃食。平阳侯府最多只是吃相，要比其他人好看一点而已。”

    “你还记得当初隆虑侯府的事情吗？”

    张汤此刻宛如一个正在听老师讲课的学童，双手搭在自己的双膝之上，做的板板正正，也就只有脸色红润的仍然带着，因为之前刚刚灌酒而产生的醉意显得稍稍有些格格不入。

    张汤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是他晋身的阶梯，也是他所以有今日成就的最大助力，他当然不会忘记。

    “小弟记得。小弟正是凭借此案查到了陈皇后的巫蛊之祸，才得以有了如今的地位。”

    “你说的不错，如果没有这件事情，你也不会做到如今的位置。”赵禹点了一下头，随即说道：“但你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操作吗？”

    谁在操作？

    张汤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这件案子可以说是他从头经手到尾，对于其中的细则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为了解。他完全没有什么印象，更没有任何被操纵的感觉。

    赵禹突然来了这样一番话，让他不由得打起了警惕。

    “当然说是暗中操作，可能有些夸大，但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件案子我当时也查了一二，我查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东西。”

    “隆虑侯之子陈通，在这些案子之前，曾经为了报复雇佣了长安城内的，一个名为黑风帮的恶少年团体，花了大笔的钱让他们去杀了一个人的全家。”

    “还有此事！？”张汤眼珠子一瞪，差点没忍住拍案而起。

    陈通这个人他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能够得到陈皇后这个最关键的突破口，最重要的就是从这家伙的嘴里说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家伙透露出来了如此关键的信息，加上陈融一直在往自己身上揽罪，则从而成功地保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命。

    只不过他当时确实不知道，这个看起来蠢蠢笨笨的家伙，竟然还犯下了这么大的一桩罪孽。

    人命关天啊！

    虽然这家伙收买恶少年团体杀的那个人的全家，肯定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否则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

    但什么人命不都是人命吗？

    张汤之所以如此仇恨那些不做事的权贵，就是因为他们自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不拿底层百姓的人命当命看。

    可偏偏这些人都是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血肉之躯。

    无非就是仰仗着自己祖辈所有的一些荣光，才能够在今日作威作福，对于他们本身而言，对于整个朝廷，整个天下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贡献。

    如此人物，平凭什么不把为官府贡献财富和劳力的百姓们不当人看？

    他们有什么资格不把这些百姓当人看？

    张汤心中不服，所以每当看到这些权贵作威作福时，都会极其烦躁。

    甚至在处理有关于权贵的案子时，都是往重了判的。

    陈通所做的这种行为，已经明显的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和神经。

    “安啦安啦。”

    赵禹在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问题。

    如果是在在人的面前说这番话，那倒是还好一些。

    毕竟这种事情在长安，但凡是有点见识的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就算是心中还是不爽，但也不会表露出太激烈的情绪波动。

    可是刚才喝酒喝的着实有些上头，在说话的时候，一时间竟然忘了，他现在所面对的张汤，可是一个实打实的新人。

    这个新字并非体现在此人的见识和城府上，而是体现在此人的心灵上。

    太刚正了。

    或者说太仇恨这些权贵了。

    赵禹心中无奈自己的同时，也不免出现了几分羡慕。

    想当初自己刚刚入朝为官时，又何尝不是张汤所表现出来的这种人呢？

    为国为民，身为男儿大丈夫，当立千秋万代不世之功。

    可是在看到这世界的真实样子之后，又有谁还能够继续秉持着自己最开始的童心呢？

    什么为国为民，什么千秋万代，都不过是笑谈罢了。

    很多时候连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些权贵草菅人命的事情，自己都没法处理。

    又何论去为国为民，做千秋万代不世之功。

    赵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提这些话。

    脸疼。

    可惜自己早就已经被磨平的心志，却遇到了张汤这种人。

    也不能说他有多么的刚正不阿。

    张汤并不是那种只认死理的人，相反，他很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和能够有今日地位的原因。

    并且他也能够去抓住，让自己有今日地位的大腿。

    但很多罪状批阅的时候，只要不牵扯到这些权贵，他都是会按照皇帝的想法来做事情。

    刘彻如果有想要重判的想法，他就适当的多加一些罪名。如果皇帝有想轻放的想法，他就适当得为其做一些辩护。

    这种人怎么能说是刚直不阿呢？

    如果真的要是刚直不阿的话，那自然是法律规定什么，就按照什么样的罪状去叛。

    不过也正是因为张汤没有这份刚正不阿，他愿意在一些其他的事情上让步自己的坚持，他才能够由自己今日的地位。

    如今这时代，刚正不阿的人可冒不出尖尖来。

    但所有的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触碰到他的底线。

    一旦这些事情牵扯到了权贵二字，那在张汤的，罪名都是少不了的。

    面对着这种人，自己把陈通说范先来的事情说出来，这不是故意挑逗人家的神经吗？

    “只是猜测而已，我也没有证据。”

    “何况黑风帮都已经被人家全灭了，你现在就算是从我嘴里得知了这些情况，你也死无对证，这些东西根本没法做，就不要想着重翻旧案了。”

    不得不说，如果赵禹不多解释这两句的话，张汤还真有重翻旧案的打算。

    毕竟这种草菅人命的大事，只要翻出来了，那就一定是重罚的。

    可是赵禹竟然说黑风帮没了。

    说实话，黑风帮这三个字他是没听过的。这种长安最底层的恶少年团体，和他的距离实在是相差太远了，两人几乎完全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之上。

    但就赵禹所说的这些情况来讲，黑风帮绝对是此案最关键的一个要素。

    往下他们可以去举报自己的幕后主使，往下，还能够去顺藤摸瓜的揪出其他的大案子来。

    毕竟能做出这种事的，显然不是第一次。

    其背后肯定早就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到时候顺藤摸瓜，一大片权贵都得被重新翻出来。

    “你别看我，我可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被灭的。”看到张汤那一双求知的眼神看向自己，赵禹连忙摆起手告诉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种没有证据的话，他可不敢再胡说了。

    毕竟张汤这家伙是真的敢信。

    “我只跟你说一点，这黑风帮所灭的这个人，在当时给平阳侯府干活。”

    “这帮权贵们争相撕咬起来，那可当真是比将军还无情，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甚至连见都没见过面的人，能说杀就杀，还直接能杀人家全家。”

    “而就是在这件事情之后，没过多久，隆虑侯府就捅出来了这么个大篓子出来。”

    “而且在这事情发生之后，隆虑侯府最为重要的炼铁生意，直接被平阳侯府那边给夺走了。”

    “顺带一提，当初被灭门的人，其身份正是铁匠。”

    “虽然这其中都没什么联系，也没有明确指向的证据，但你不觉得这有点太巧合了吗？”

    “而且整件事情的导火索是什么？曹襄被人下了诅咒啊。”

    赵禹拍了拍手，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人家在校场之上好好的，结果突然就被人诅咒了，一动不动，昏迷过去，谁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昏迷还是睡着了呢？”

    “可就是因为人家这简单的一个动作，直接就将隆虑侯府牵扯了出来。”

    “你说说，这其中的巧合是不也不太多了点？”

    “这……”张汤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这其中有没有巧合，确实有巧合。

    但要说这些硬有什么联系在内，也不尽然。

    最大的可能出现的一点疑惑，还是在于最后被诅咒的那件事情上。

    可作为整个事情的经历者，他能够很明确的确认一点，隆虑侯府自己家里的那些巫师都是他们自己找的。

    张汤又不是没有审问过这些巫师，这些巫师和平阳侯府是属实没有一点关系。

    所以并不存在什么故意地栽赃陷害。

    与其说这整件事情都是平阳侯府，他们在幕后操纵，还不如说是平阳侯府，可能不知道从哪里侥幸得知了这些情况，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所以简单设置了一个套子。

    随后由曹襄亲自将这个套子收口，从而将隆虑侯府打击的一蹶不振。

    “好了，这些东西都已经是过去的东西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老哥我还是想让老弟知道，这些权贵没有一家是好东西，能跟他们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

    “这样，一旦这些权贵出了什么事情，老弟你也不会被他们拖进去泥潭里不得自拔。”

    ……

    “冤枉啊，廷尉大人，我是冤枉的。”

    “我们哪里有胆子敢去刺杀平寇将军啊，就算是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这么做啊。”

    “廷尉大人，我们真的是冤枉的，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邺县。

    看着在自己面前叫嚷着，一个个都喊自己冤枉，请求自己给他们做主的家伙，张汤才终于理解了，赵禹在自己临走时，跟自己所说的，这些权贵没有一个好东西的话。

    邺县这几个家族和他们手下的这么点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没什么战斗力。

    可在调查这些人平日在邺县所作所为的卷宗之时，那一个个欺压良善，哄抬价格的不法之事，当真是一个都没少干。

    可拼命这些人在自己面前还展露出来如此无辜的一面。

    你到底无辜个什么劲啊？在大牢不就应该是为你们量身打造的吗？

    好吧，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在刺杀曹襄的事情上，你们可能确实是无辜的。

    张汤在来到邺县，详细的了解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就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头。

    这一次的刺杀之所以是刺杀而非造反，就是因为来的人并不是集结了大批人马攻打军营，而是派出了小几个人潜入军营下毒。

    结果却阴差阳错地下错了毒，最后中毒的人并非是曹襄，而是赵来喜这个威侯。

    简直和当初被诅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

    尤其是在自己临走之时，赵禹还特地提起了当初巫蛊之事，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张汤只觉得更加的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