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攻城失利后，麻秋也算是小伤元气，面对此刻如刺猬般的长安，一时之间也有些麻爪，在这种背景下，麻秋的攻势也难得的消停了下来。

    接下来直到太宁二年正月，麻秋只是不停的派出小股渗透部队，趁着夜色以抓钩尝试渗透长安。

    不过杨翀也早就算到了这种可能性，每夜在城墙都配置了相当数目的士卒巡逻，因此几番交锋下来，麻秋不仅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损失惨重。

    连续吃了两个瘪，麻秋也忍不住了，才过完大年，麻秋便开始着手准备实施第二次大规模攻城，当然有了前一次的教训，这次麻秋也不打算再死板的强攻，而是想出了更为阴毒的法子。

    麻秋命令姚国等将，大掠长安附近的人口，无论男女老弱全部驱赶到赵军的军营，几日下来掠得人口近万，望台上的斥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汇报给了杨翀。

    杨翀闻言当即就猜出了麻秋要干什么，驱民攻城！

    这是个相当阴毒的法子，即便狠毒如石虎都不太会用这样的方法，真正大规模使用这种攻城方法是千年之后的蒙古，倒不是说这个时代的将领有多人道，仅仅是因为驱民攻城无论怎么说都不合算。

    人口本就是战略资源，大量折损人口去攻打城池，对于想要占领地盘称王称霸的军阀来说绝不是上善之选。

    此外，若是用了这个法子，那民心这些就不要想了，便算是石虎这样的暴君也得伪装一下“爱民”，驱民攻城太过残暴，不仅会得罪百姓，也会激起守城士卒的愤怒，这般手段寻常人是当真不会用。

    可惜，如今麻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原因无他，此刻后赵已经身后起火，若是不能速定关中，他的局面将会非常被动。

    就在去年十一月，后赵皇帝石遵便被石闵等人弑杀，石闵旋即拥立石鉴作为皇帝，石鉴当上了后赵的帝王，但却完全沦为了石闵的玩物，也就在麻秋兵围长安的时候，石鉴在宫中设伏想要暗杀石闵、李农。

    结果消息走漏，让石闵、李农走脱，不仅没能杀掉此二人，反而招致二人的反击，彻底剪除了邺都忠于石室的势力。

    以此为起点，石闵彻底控制了邺都大权，后赵的江山名存实亡，与此同时，石祗在襄国起兵，联合姚弋仲、苻洪讨伐石闵、李农，石闵李农则以汝阴王石琨为大都督，和张举以及侍中呼延盛率领七万大军讨伐石祗。

    就这样，整个后赵内战全面爆发，与此同时，慕容鲜卑也已经挥鞭南下，整个幽冀狼烟四起，在鲜卑铁骑凌厉的攻势下，赵军溃不成军，举目四望一片亡国之景。

    而此刻在长安的麻秋已经陷入了两难，不啃下长安，他就是无根的浮萍，但若是执意钉死在长安，万一石闵从其后袭击，他也就完蛋了，在麻秋看来，如今石闵篡位只是时间问题，这个人麻秋与他交往不多，只知道是石虎的养孙，素负有武力。

    当然，麻秋心中还是存了讨好石闵的念头，在得到石闵杀掉张才等人的消息后，麻秋旋即就在军中秘密处死了一直被软禁的石苞，并将首级献往长安，希望借此交好石闵。

    可惜，麻秋要是知道此刻邺都发生了什么，只怕就再也兴不起结好石闵的念头了......

    在这种局势下，麻秋迫切的需要尽快夺取长安，因此手段上他也顾不得许多，驱民攻城可能是目前最能减少赵军伤亡的办法。

    当长安的守军看到赵军将万余老弱妇孺推到军前，缓缓朝着长安挺进的时候，所有守军都激愤了起来，杨氏部曲还好些，那些义军以及征募的乡民们的家眷很多都在城外，如今被推来的百姓中，不少就有这些人的挚爱亲朋。

    手在颤抖，嘴唇在哆嗦，不时有守军发现自己的亲友出现在不远处的赵军之中。

    “卑鄙！”

    杨集见状怒发冲冠，用拳头猛的锤击城垛，咬牙切齿，仿佛要生啖了麻秋一般。

    夏侯显、呼延毒等人也面露沉色，麻秋这一招又卑鄙又毒辣，若是打了，必然士气大跌，若是不打，那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军蚁附攻城，他们丝毫不怀疑若是将赵军放过来，只怕他们都会驱赶这些百姓先登。

    “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让这些百姓靠近，长安不保，为今之计只能舍小仁而就大义！”

    原绍阴沉着脸，悄悄来到杨翀的面前，附耳说道。

    杨翀闻言眉头隆起，心中挣扎不已，他很清楚不能让赵军靠近城墙，赵军人数众多，一旦让他们登上城墙，长安必然不保，可面对着万余百姓，他真的没有这个勇气下令放箭。

    昔日跟杨集在田埂上的对话还历历在目，若是今日当真舍了这些百姓，自己和那些为了大业视百姓如猪狗的军阀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看如今城墙上的情况，不少士卒都已经看到了自家的亲友在下面，让他们射箭也已经不现实。

    “爹啊！我爹在下面！”

    “叔父.......叔父也在里面”

    “该死的羯人！”

    “不能射啊......我妻子在里面......”

    守军之中不时传来哀嚎和痛哭之声，不少射手已经将弓箭扔在了地上，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杨翀此刻心中也是后悔不已，当初担心长安粮食不够，因此未能将所有家眷撤入，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可惜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盯着缓缓逼近的赵军，杨翀牙齿都要咬碎了，麻秋歹毒，这个人日后若是落在自己手上定然让他不得好死！

    终于，杨翀下定了决心，他还有一张底牌没用，转过身来，对着士气低落的守卒们问道：“我有一法可以破敌救民，但须有敢死士三百，何人愿往？”

    听到杨翀有办法，所有守卒都眼睛一亮，原本低落的士气又有所恢复，拯救自己的亲朋素来责无旁贷，这次几乎到处倒是举手响应之人。

    杨翀见状，稍微有些慰藉的点了点头，点出了三百个最为精悍，且家眷都被赵军抓住的士卒，然后命他们换上赵军的衣甲，不过在右臂缠以白布以做区分。

    “此行去，有死无生，诸君此刻后悔尚有余地！”

    杨翀扫视这些已经披挂整齐的士卒，沉声问道。

    “不悔！”

    回答他的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他们可能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业去甘愿赴死，也不会为了归属建康的朝廷慷慨就义，但若是为了自己的亲人，他们却丝毫不会吝惜自己的生命，这就是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养成的精神。

    “将军，仆臣也愿往！”

    这时，呼延毒身后一个年轻小将昂首站了出来，杨翀认得他，之前呼延毒给他介绍过，这是他的二儿子，呼延拔。

    “你还年轻，此番作战过于凶险，且留在城中，日后自有你效力的地方。”

    呼延拔才十四岁，比杨翀还小，杨翀不忍他去送死，于是便想婉言拒绝，却不想这时呼延毒却站了出来，朗声道：“将军，让他去吧，我呼延家的男儿没有孬种！”

    杨翀闻言一阵沉默，扫视了一下二人，看着他们脸上坚毅的神情，知道拦不住，于是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呼延拔的肩膀嘱托道：“活着回来！”

    “唯！”

    呼延拔得了杨翀应允，大喜当即便拱手应诺。

    杨翀的计划很简单，他在南城以外挖了几个藏兵洞，通过城内的地道可以直达，他要这三百人顺着地道出去，在赵军身后发起袭击，从而让赵军混乱，他再以精锐出城逆击，如此便既可以击败赵军，又可以拯救百姓。

    但，这三百人就很难回来了，杨翀很清楚按照麻秋的老辣，很快便能察觉问题所在，到时候便会大军来围剿这支敢死队，而杨翀也不可能洞开城门等着他们回来，因此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九死一生甚至可以说是十死无生。

    布置完计划，杨翀再次向他们确定是否后悔，不出任何意料，这些士卒脸上除了浓烈的战意外，无半分后悔之色，唯一留下的只有嘱托杨翀照顾好他们的家眷。

    杨翀默然，拱手对他们一礼，目送着他们一个个扎入了有去无回的地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