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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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病笃

    杨翀只觉得时而堕入冰窟,时而烈火焚身,今生前世的画面一剪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梦到了前世的父母亲人,正其乐融融的一起生活,转瞬间又来到了边境保卫战中浴血拼杀,再一闪便见积尸如野的长安孤傲的耸立在关中平原之上。

    四周是那般的漆黑,他看到了无数惨死的士卒在哀嚎,饿毙于野的百姓在哭喊,还看到了早已战死沙场的呼延拔那依稀可见的背影,每一帧画面就如同一个漩涡仿佛要将他吞噬,直到一声熟悉的“大郎”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之中拽了出来......

    “大郎,你醒了!”

    杨集见病榻上的杨翀悠悠转醒,顿时大为激动,郎中给杨翀诊治过,都说凶多吉少,如今才昏迷一天便转醒,让已经焦头烂额的杨集顿时喜上眉梢。

    杨翀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充斥着剧痛,脑袋更是昏沉欲裂,饶是已经点了火炉,杨翀也觉得浑身如坠冰窟。

    看样子自己这是中招了,经历过疫情的杨翀自是知晓这种感受。

    “我昏迷几日了?”

    杨翀努力向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在枕头上,虚弱的询问道。

    “不多,才一日。”

    杨集连忙作答。

    “这一日军中可有异动?”

    杨集闻言一怔,他没想到这种情况下,杨翀还在关心军务,于是连忙出言劝说道:“大郎,宽心吧,已经遣人严密封锁消息,城中除了我以及杨府的几个值得信赖的家臣都不知此事,你且安心养病,待到病愈再做筹谋。”

    杨翀知道杨集是为自己好,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太知道在这个时代感染瘟疫意味着什么了,于是沉声又问道:“那城外可有异动?”

    “麻秋会合王朗对外寨又攻了一轮,守将战死了,不过上次射伤敌将那叫朱肜小子不错,临阵出力居然又将麻秋王朗打退了。”

    “朱肜啊,此子有些本事,你要悉心培养,日后或能为大用。”

    杨翀自是记得朱肜的,上次出彩表现后他便有些考校,自然对此人的能力很是清楚。

    “大郎你宽心吧,朱肜此番立了大功,已经擢了队主。”

    连日的交战让杨氏的基层军官大量阵亡,这也让朱肜这些有能力的年轻人能够迅速晋升,这也是战争带来的机遇。

    杨翀虚弱的点了点头,认同了杨集的安排,然后又叮嘱道:“将外寨的兵马撤回来,麻秋王朗连吃数败,下次便不是那般容易防守,与其困守倒不如先行回撤,不要让士卒白白送死。”

    杨集倒是也没有反对,外寨打到如今的局面已经是不容易,再守下去意义也不大了。

    “我先前每日都在城墙指挥,如今一日不露面,便算是你们封锁了消息军中也必生疑窦,如今正是死生之时,军心绝不能动摇,速让人与我着甲,我要亲去城墙巡视。”

    杨翀强撑着病体想要下床,却被杨集一把按住:“大郎,你疯了吗?郎中说了你这病来的迅猛,若是此刻去城墙招致病情恶化,后果岂是我等能够承担的?如今长安士气军心俱在你一人,你断不能出任何问题!”

    在杨翀的指挥下,长安依靠微弱的兵力几次击败麻秋王朗,早就给杨翀树造了极高的威望,若是他倒下,后果是真的不堪设想。

    然而杨翀这次却没有听杨集的,一把握住杨集的手,用已经沙哑的声音说道:“叔父,你还不清楚吗?疫病之下生死俱在天意,我今日不去,万一不能支撑,那长安只怕顷刻就会倾覆。”

    说着,杨翀又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可你如今的样子,走路都成困难,如何还能去城墙巡视?!”

    杨集也恼了,他决不允许杨翀此刻出去,就是死死按住杨翀不松手。

    杨翀此刻虚弱至极,也挣脱不了,于是只能叹了口气,放弃了想法,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说的:“万一我若不支,叔父你要速除刘珍,此人首鼠两端,我在时他或还有所畏惧,一旦我有不测,其必有异动。”

    “大郎,何必说如此......”

    杨翀抬手打断了杨集的话,只自顾自的说道:“麻秋王朗虽然人数众多,但其兵势已衰,只要我们困守长安,其也无法奈何,如今已经历四月,桓温若是有心北上其大军估计也已经不远,若是其没有北上也不要向麻秋投降,麻秋此人残虐好杀,若是投降,长安必遭大祸,如今关东局势震荡,稍以待时,苻洪必然西向,苻洪虽是氐人但终归是个雄主,万一王师不至,而长安难支,可向苻洪献城,如此保杨氏五十年富贵当是不难。”

    杨翀自己有自己的坚持,但万一他遭不测,他也不会强求杨集为了所谓的大义去献出生命,他不投降苻洪不代表杨集不可以投降,此刻北地之中,也就前秦稍微有点人样,万一事不济,投降前秦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大郎,伱这是做什么?且安心养病,待到你病愈,我们还要共驱胡虏,光复中原啊!”

    杨集眼眶红了起来,杨翀这话句句都是在交代后事,如何让杨集不揪心?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杨翀又剧烈的咳嗽了一番,这具身体的原主体质太过薄弱,在如此迅猛的疫病之下杨翀已经有些难以支撑之感,这才会向杨集嘱托后事,他本是死过一次的人,死亡于他而言倒是没什么恐惧,只不过他一己之力搅动关中局势,若是不能给长安百姓一个交代,他死也是不能瞑目的。

    杨集还想再劝两句,杨翀却又感觉天旋地转了起来,这病属实来的猛烈,杨翀只觉一阵沉闷的痛感涌上天灵盖,然后便又昏厥过去,昏厥前只听到了杨集的一声惊呼,便又一次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

    杨翀病重的消息被封锁的很好,此刻长安之中确实是知者寥寥,但也有例外,连续数日不露面可以欺瞒寻常的士卒,但却是瞒不住心思缜密的苻蕴,当得知杨翀已经数日不曾出现的时候,苻蕴便已经猜到了杨翀只怕是也染上疫病了。

    “真要如此做吗?”

    吕婆楼听着苻蕴的安排,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不解,不明白苻蕴为什么做如此安排。

    苻蕴比起之前已经清瘦了不少,围困长安时她也没闲着,不仅散出氐兵去维持治安,甚至还拿出自己的粮食接济长安的百姓,活人无数。

    狠狠为苻洪在长安刷了波威望,杨翀自然也知道苻蕴这是在收买人心,但只要能多救活些百姓,收买人心就让她收买去吧。

    “这杨翀确实是個人物,起先我本以为他不过能稍稍消耗麻秋,如今看来整个关中都被他搅乱了,有此人钉在长安,足可以让麻秋、王朗力竭。”

    苻蕴从花丛中拈取一朵才绽放的花瓣,淡淡说的,春天来了啊。

    “但如今他已经病重,只怕活不了多久了,这样的人还有必要拉拢吗?”

    吕婆楼不解的问道。

    苻蕴闻言手指微微一滞,然后开口说道:“疫病而已,只要是病总归能治,汉人的郎中不行,难道我们氐人的郎中还不行吗?将之前成汉宫中那些御医叫去替他诊治。”

    “可是,我观此人远比麻秋王朗可怕,万一他取胜......”

    吕婆楼有些不解,出言询问道。

    “他是英雄,与英雄敌对,总好过与毒蛇为敌,祖父要的是完整的长安,而不是一个被羯胡洗略一空,十不存一的长安。”

    苻蕴缓缓说道。

    “对了,还是按照原计划,将护卫的氐兵全部派去守城,我听说麻秋手下最精锐的便是氐羌劲卒,不知道这些人看到祖父的旗号会是如何反应。”

    苻洪在氐人中威信很高,若非是他投降了石虎,只怕石虎想要收复这些氐人还要废不少功夫,如今若是苻洪的旗号出现在长安,只怕麻秋军中的氐人心中就要打鼓了。

    吕婆楼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苻蕴这般青睐那杨翀,不过他也无可奈何,毕竟走的时候苻雄可是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看这个宝贝女儿,苻蕴历来就是苻雄跟苟氏的掌上明珠,吕婆楼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