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唐笙维持不住那个昂头的姿势，往后退了半步，绊在身后转椅的万向轮上，手下意识往后撑。可转椅根本支撑不住，直接往后滑，她也跟着失去重心往下跌。

    “诶！”

    钱一无紧急拉住她的手，想把她拽起来。

    但问题是，他本来就伏着，一紧张腰弯得更低，几乎与会议桌平齐。在这种情况下，他俩手臂加手臂的长度，远远超过了他俩肩膀之间的距离，所以……

    嗯，拉是拉住了，但唐笙还是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光听着都感觉很疼的闷响，只有他俩的手尴尬地拉着。

    “这个……”钱一无试探着笑了一下，“这应该不能怪我吧？”他心虚发问。

    唐笙努力维持住一个平稳的呼吸，努力稳住自己摔得嗡嗡作响的后脑勺，努力克制住把钱一无拽下来压在地板上猛捶的冲动，瞅瞅他的手，又瞅瞅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

    “手……”

    “啊啊啊！对……”钱一无这才反应过来，该把人拉起来了！

    可才刚开始用力，“我让你松开！”唐笙的声音突然爆发。

    “哦！好！”

    钱一无立马松手，唐笙刚被拽起来一点，意外之下再摔下去，又一声闷响。

    “这……”钱一无颤抖着把左手收回来，慢慢捂在自己嘴上，“这个……你说让松手，我就……”

    “我知道……”

    “嗯……”

    她说她知道诶？所以，这句她知道的意思是指……她真的知道，还是她不知道但她生气了？

    “咳！那……”钱一无犹豫地、僵硬地，再度把左手伸出去，“那我再拉你起来？我这次绝对不松手！”

    可惜那只手没有等到握上来的另一只，它尴尬地悬在那，唐笙自己撑着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出去老远。

    她生气了，她绝对生气了，就这反应，她肯定是生气了！

    “不好意思嘛……”钱一无的态度彻底柔软下去，他可怜巴巴跟到她身侧，歪着脑袋想看她的表情，“我错了好不，我错了，主要第一次主动喜欢一个人，真的没经验！”

    这话属实，当真属实，他所有一起鬼混的朋友都可以作证！如果哪天他们看到钱少露出这种表情，他们必定会第一时间帮他联系精神科，毫不夸张。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钱一无声音慢慢变轻、变得低沉，甚至是变得脆弱，“你不喜欢我说的话我就不说，你不喜欢我做的事我就不做，但你得先告诉我，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出现了！又是这种眼神！这种跟小奶狗一样的眼神，这种赤裸、渴望而又可怜的眼神，这种她缩在床头，拿枕头死命蒙住自己脑袋，也没办法从脑袋里驱赶掉的眼神……

    “唉……”

    唐笙低着头，深重一叹。

    “怎么……”

    钱一无想问，但没等他问出口，唐笙已经重新抬起了头，神色变得分外理性。

    “你真的喜欢我？”她问。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他是不是真喜欢她？他都已经说到、做到了这种程度，要是还有假，那怕是太阳都得被怀疑是不是3D投影！

    想是这么想，只是说出口吧，这些分外戏多的心理活动，全木愣愣变成了句：

    “嗯……”

    “我是认真问你。”

    “嗯……”

    “你可以认真答复我吗？”

    “我是认真的……”

    “真的？”唐笙的神情变得有些自我嘲讽，“可是，我觉得不像是真的。我俩根本没有多少交流，你不知道我真正是谁，我其实也不知道你真正是谁，我们连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这怎么可能？”

    “没关系，以后日子长得很！”钱一无急切地回道，“如果你马上就想知道我的事情，那我跟你说，从我出生到现在，我一件事一件事跟你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又是一声叹息。

    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她想要表达的，或者她想请求的，是不要再那样看着她了。

    她根本不相信发生的这些事情，什么一见倾心的喜欢、什么明目张胆的偏爱，那只是存在于人类美好梦想里的东西，人们利用它编故事，来骗收视率和点击量。

    而真正想要在现实里厮杀，人必须要舍弃掉那些柔软的心。

    她得要高考的……

    所以，不要再那样看着她了，哪怕只是装出来的样子，也已经非常让人想要沉下去。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你能看着我吗？”

    “我说了没什么……”

    “我让你看着我。”

    “好！”

    唐笙强硬抬头，似乎是分外想要证明自己的坚定，想要证明自己没有任何虚张声势的成分。

    可这种过头的果敢，和硬撑出来的张扬样子，本身就过分具备虚张声势的要素。

    “你果然在害怕，对吧？”

    “我怕什么？”

    钱一无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默默笑了一笑，抿着嘴，思索着。

    他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惶恐，就像寄居蟹找个壳子将自己真实的躯体武装起来，只扬着钳子在外头耀武扬威一样。

    人都害怕显露自己真实而脆弱的那一部分，如果外界有东西企图接近，人往往会装出最强硬、最凶狠的那一面出来，大家都是这样的。

    唐笙可能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坚定、很理智，但在他眼里，她此刻不安而悲伤。

    他得说点什么，这种不安感是因他而起的，他得将她拉出来！

    当然，现实情况也是这样，他有什么想说的，最好赶紧一口气快点说，因为再慢点，他就没机会了。

    隔壁副校长办公室的付丞，在后续俩人的几声突然对呛，以及莫名其妙那声重摔，给扰得接连大招空放闪现撞墙，送完小龙送大龙之后，终于顶不住队友们的友好问候，选择了大退挂机，过来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门一推开，就看见唐笙正从地上爬起来，钱一无满脸尴尬地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在冲过去劈头盖脸给钱一无一通质问，和缩回去暂且看看情况之间，付丞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并赶在唐笙转身发现他之前，飞速将门拉回去掩上，蹲下来，悄悄躲门后头听着。

    之前冲回教室的俞胤雅，在班里训了没两句之后，也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会议室那确实没有什么老师学生会经过，不会引发任何不良影响，但这也意味着，在付丞的会开完回去之前，就只有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地待在那！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件事情！

    钱一无可是能当众宣布他就要谈恋爱的嚣张存在，让他和唐笙单独待一块，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她想都不敢想！

    唐笙那么努力又那么乖一孩子，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掉坑里！

    想到这，俞胤雅跟班长交代了句维持秩序，立马急冲冲往行政楼赶去。

    班上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看着班主任着急忙慌出去，他们也偷摸跟在了后头。

    白从谦一看这阵仗，担心钱一无会不会闹出什么大问题来，便一样从后门开溜。

    赵淼淼从他俩进教室起就在琢磨这俩人怎么会来，上学期白从谦说过什么笙笙会死的话，难不成真有那回事？琢磨着琢磨着，趁班长转头吼其他人的机会，她猫着腰迅速从后门窜了出去。

    所有旁观者里，最一头雾水的当属夏乔。那同学上学期不是说了他找唐笙吗？所以赵淼淼这时候又跑出去做什么？不行，他也得去看看！

    在唐笙和钱一无毫无察觉的地方，一大波人正冲着会议室马不停蹄赶来。

    会议室里，他俩还在对峙着，钱一无的思索带起一阵突兀沉默。

    唐笙不是受不了沉默的人，但她着实忍受不了他那副认真而沉默的样子，某种细小的焦灼像线团一样在她心里疯卷起来。

    卷到后头，实在闹得她心烦意乱了，她开口问道：

    “我就是想问你这个问题，你是真的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