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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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魂

    李净指着办公桌上的一个草环,缓缓开口道。

    “如果起义的不是最底层呢?”

    扶南国本质上是个奴隶制的国家,虽然从太平道国引进了几台蒸汽机,修了条从王宫到海港的五公里长的铁路,但工厂主远未崛起,自由民只占社会的很小一部分。

    毕竟,蒸汽机虽然功率大,但是奴隶他便宜呀。

    而且蒸汽机坏了还要花费宝贵的外汇从太平国请技师,奴隶坏了从南边雨林里面的部落抓一下就有了。

    而且奴隶可以越生越多,不时还可以满足一下奴隶主的需求,这还要啥自行车呢?

    甚至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奴隶制有助于维护扶南国的统治------奴隶由于其束缚在庄园内的特性,太平道徒很难进行串联。

    “自由民有脚,要是国内征税太多,湄公河没有加盖,他们咬咬牙也是能跑的。”

    “所以,王室要加税,只能往贵族和奴隶主身上加,即使他们跑了,奴隶和固定资产也跑不了。”

    “而王室有北约的支持,自然不会顾及太多情面。”

    荀诩思考了一下,回答道:“那万一扶南国内的有钱人因为我们的威胁,而选择共克时艰呢?”

    “基本不可能。”李净自信道:“且不说只要投降早,我们肯定会保他们的财产不受侵犯,单从思想的角度,他们的话语构建第三阶段没有完成,他们的国家是没有灵魂的国家。”

    荀诩吃了一惊,却是没想到这也能够涉及到话语构建之学。

    “小子之前提到过,话语构建的第三阶段,叫做我们是谁。”

    “而这个我们指的是什么呢?指的既是第二阶段所提到过的实体------国家或者民族,也是这个实体当中的每个个体。”

    “如果说第二阶段构建的是一个人的肉体的话,这个阶段构建的就是人的灵魂,一个人若是空有骨血皮肉而没有灵魂,那便不能被称作人,只能算是肉团或是禽兽。于人如此,于国亦然。”

    “那这太平道国之魂是什么呢?”荀诩语气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是否是错觉,荀诩仿佛在李净的身上看到了某个已经不在了的人的身影。

    这令荀诩不由自主地把李净放在了和自己平等甚至略高一点的位置上。

    “这魂至公,德不配位之君天亟之;这魂悲悯,听得见亿万生民之呼唤。这魂,由大贤良师创造;这魂,就是黄天之魂。”

    李净的声音无形之中居然带着一丝威严。

    “这魂的渊源很长。西周的时候周厉王无道,国人暴动驱之,召、周二公执政,曰共和,可这‘共和’之‘共’只是两位大贵族和一群小贵族的共,门户私计由一家变成了好多家而已。秦末又有‘陈王奋起挥黄钺’,可终究不过是为王前驱,成果被六国公侯子弟所篡夺。至于汉祖刘邦,虽起于草莽,最终却又成为了皇帝,重复着千古的循环。”

    “如果没有我们先辈的黄巾起义,也许邹衍的五行终始说会占据上风,无数底层百姓的反抗被说得好像天命的棋子一般,反抗只是为了满足上天垂爱的某个儿子的门户私计。”

    “如果这种观念占了上风,那么国家的主人既不会是君主,也不会是我们军人,而是士大夫。我们可能被称作臭丘八,并最终成为不入流的过客。”

    荀诩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杀气,身为统治集团的一员,荀诩一点都没有与士大夫共情

    “好在有大贤良师张角横空出世,给天朝的历史拐了个弯。”

    “从此,第二次绝地天通。”

    “大贤良师将知识界分为了天上的彼岸和地上的此岸。以人文为天上的学问,趁机将前两个话语构建当中不合时宜的部分与现实切割,让旧时代的卫道士在空中争吵,逐渐地丧失影响力。以科学为地上的学问,另立实学,创造了今日帝国宝贵的技术遗产。”

    “壮哉,黄天之魂也!贤哉,大贤良师也!”

    李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下来歇了口气,却见荀诩眉头紧锁,显然是若有所思。

    李净一回想,不由得心中一惊。

    坏了,有点跑题不说,这么一讲倒是有点大贤良师的脑残粉,萨林准将的支持者的感觉了。

    别看荀诩现在认真听讲,但等他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司闻寺卿的身份,怕不是晚上回去就要被敲门送温暖了。

    看来得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了。

    “那为什么说这能够让百姓与咱‘共克时艰’,并可以说回答了‘我们可以是谁’这个问题呢?”

    “对于第一点,是因为咱们太平朝的发家史,名义上是为底层百姓而起义,今日地位最高的三位公将军中,地公将军也默认必须得由平民出身的担任。”

    “这就使得在普通百姓眼里,他们能够爬到帝国的主人的位置,自然就会把咱太平道国当作自己的国去对待。”

    “对于第二点,大贤良师通过我先前提到的‘第二次绝天地通’,将所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变革阻力的声音给放逐到了天上。抽象的黄天意志和民心则使得拥有最终解释权的方帅会议能够压倒一切反对声音。”

    “就此,咱们太平道国无论往什么方向去发展,什么方向去变革,都能通过大贤良师的《三皇经》找到科学的解释。”

    “我们是谁?我们是黄巾天朝。黄巾天朝是谁?黄巾天朝是‘我们’。”

    在说第二个‘我们’的时候,李净观察着荀诩的反应,在这个词上面加了个重音。

    他相信,荀诩明白自己的意思。

    荀诩敏锐地注意到了李净的目光,在心中微微地计算了一下李净目光的落点,便悄悄地松开了紧锁的眉头。

    有一说一,荀诩刚刚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小子有着“通萨”的嫌疑而眉头紧锁,而是因为另外一件大事。

    所以他只是以为李净因为自己的神色而有点紧张。

    在心里暗道了句年轻人还要多多锻炼,便不疑有他,反而安抚起李净来。

    “话语构建之学居然如此玄妙,老夫不能早日得知,真是可惜呀。”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此学与小子手中,好似千里马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但得明公而后此学方可得其所是。”

    伯乐的故事在《吕氏春秋》中就有所记载,虽然还没有如韩愈的《马说》出来之后那么耳熟能详,但作为需要足够古文素养的司闻寺卿,荀诩还是知道伯乐的故事的。

    毕竟,几十年前,世家叛军经常用拗口的古籍来传递密信,那时的荀诩正奋斗在帝国情报战线的第一线。

    老同志被忽然这么一夸有些脸红,继续问道:

    “你先前所提及话语构建有四个阶段,第四个是‘你们应当是谁’,这个阶段又是什么说法?”

    却见李净面露难色,抓了抓后脑勺道:“这点小子虽有了点思路,却因为阅历未丰,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如之后将稿子寄给荀寺卿,还望寺卿斧正。”

    荀诩知道李净的意思是要把著作权让给自己,暗喜之余也欣赏李净的上道。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能亏待了晚生。

    “唔,我一个粗人哪里懂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呀,你实在想,那我就帮你看看吧。既然如此,老夫有一件事情想交给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