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王家狠,高家冤
天光已明。
王钧站在屋檐下,望着东边的初阳,久久不动。
头发沾湿露水。
直到王钱王泊急匆匆闯进来,行走的风带动花草,打破宁静。
“哥,人手船只已经齐备,随时可以出海寻人。”
王钱身材矮胖,面容狡黠,一看就像个会算计的,唯有此刻惶急不安,显得格外憔悴。
“已经过了整整一夜,他们五个人,就算游也该游回来,何况挂帆长船。”
王钧深深叹息,心中阴霾始终无法散去。
“或许只是迷航,拐到其他族地,或许发现宝贝,留在某个岛屿,涛儿涯儿都是好手,只是一夜而已,大哥多虑了。”王钱劝解道,“一定没事的。”
“我想起王海王洋兄弟。”王钧叹道,“据老九说,他俩也是去找苏问签订结契文书,从此下落不明。”
王钱脊背发凉,直感觉邪门。
“哥,哥是说,跟苏问有关?”
王钧默然。
“苏问早早回来,在高家治丧,去杀他的涛儿涯儿,却下落不明,二弟你说,我如何能放下心来?”
旁边的王泊,不类其父,身材高大,面相端正,此刻似乎丝毫没感受到诡异的气氛,手中棍棒一振,喝道:“叫我说,何必那么麻烦,将苏问抓来,打他几棍,什么消息问不出来。”
“你就闭嘴吧,高家的事还没跟你计较呢。”王钱骂道,“苏问已录仙籍,对付他岂能像对付贱民一样随便,一个不小心,就连累王家。”
“爹有什么计较的,高家小猫小狗两三只,敢来闹事直接打残。”王泊不屑道,“修行者有什么了不起,孤家寡人臭在屋里都没人知道。”
“为人处事要动脑筋,古越族还没姓王,你这样不知好歹,迟早要招惹祸患。”
王钱恨铁不成钢,这种关头,正需要他扛大旗时,非但不懂得轻重缓急,还在这里口出狂言。
“好了。”
王钧淡淡道:“让波儿带队出海,小六就呆在家里,这两天不要出门。”
“大伯,您也担心高岷那个废物?”王泊不敢置信。
“我说的话,你也不听吗?”王钧冷冷扫视过来。
就在王泊呐呐不知如何回话时,远方传来锣鼓唢呐的声音,渺渺茫茫,听不真切。
“来人,出什么事了?”王钧喊道。
不多时,仆僮慌忙冲过来:“老爷不好了,苏问带了高家人,要去敲响议事大钟鸣冤。”
“荒唐,他有什么资格!”
王钧方才斥罢,就听到轰隆响亮的钟声传遍古越族,收拾家伙事准备出海的族人,自发往广场赶去。
“反了他!”王泊怒不可遏,叫道:“我去召集族人,把他和高岷全部就地打死。”
“不用你召,他们自会去的。”王钧冷冷道,“你留在家里,二弟跟我走,去议事广场。”
王錾执掌古越以来,议事广场的大钟,再没有被旁人撞过。
往年戒备海兽、年节祭祀、部府发令、族事公论等各项职能,统都消却,唯剩的功能,就是王氏耀武扬威。
苏问敢碰大钟,就是打完王钧的脸后,退开数步,又抽上一鞭子。
议事广场,一片混乱。
“出什么事了?”
“大早上敲钟,是海兽上岸么?”
黄氏族老黄一桥,被儿子搀扶着匆匆奔来,见苏问立于高台之上,气不打一处来。
“苏问小儿,你怎敢擅自敲响大钟,当真是反了天,来人,把他揪下来。”
黄家青壮应声而动。
高岷一身丧服,站在最前,眼眶血红,喝道:“谁敢上前,我一桨拍死他!”
破浪号成员石垒、海柯、越营等男子站在第二排,李莉、刘怡、杨芳等女眷站在第三排。
越芗等老人,则护着孩童围在高婆子灵前。
草木薄棺。
黄一桥吼道:“死人是多光彩的事,要抬到议事广场搅扰?高岷,你就是这样做孝子的!”
“冤屈不平,死不瞑目!”
高岷泣声长号。
其他人高声呼应。
“冤屈不平,死不瞑目!”
咚!
苏问哐当再撞一钟,悠长的钟波排开,于这寂寂清晨,附和凄婉的喊声,显得格外诡异。
匆匆赶到广场的族人,本来就惶急惊恐,见这副景象顿时惊呆,不知如何反应,只觉得衣服穿得少了,春寒仍旧料峭。
“苏问,你到底要干什么!”黄一桥叫道。
“各位古越族的叔伯兄弟们,敲响警钟惊扰诸位,实在迫不得已。”
苏问高声道:“皆因族中黑暗,已经见不得天日昭昭,有凶人王泊,只因口舌之争,便敢行凶杀人,王钧族长包庇亲侄,不肯公断,李陈族老畏惧王钧,不肯说理。
偌大古越,竟找不到一处讲理的地方,不得不敲钟聚众,问一问各位,咱们族中青壮,还能不能安心出海采珠,把年迈高堂和垂髫孩童放在家中。
古越还能不能让族人睡个安心觉!”
有人心道不好,准备暗自离去,有人心有凄凄,拽了拽外衣。
古越不大,高家的事明里暗里早就传遍,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另一头可是族长亲侄,谁敢掺和。
“吴奇,你家三亩水田紧邻王钱,可敢放心出海,留老父母耕种薄田?”
“杨青,王家水牛年年吃你家谷子,就是要你卖田,现在这情况,还敢不敢留着?”
这些都是高岷石垒先前抱怨过的,苏问临时抱佛脚,直接点名,以期激起他们的同仇敌忾之心。
果然人群一阵骚动,族众忍不住议论起来。
黄一桥见状,决定退开,把场合留给匆匆赶来的王钧。
李陈两族老亦是赶到。
“苏问,无事而鸣钟,你可知犯了大错,还不下来向族长道歉!”
李嘉阳率先开口。
白瞎一副仙气飘飘的皮囊。
苏问内心鄙夷,不搭理他。
王钧踱步走向高台,稳稳站在边角。
“今日风和日丽,族人都等着采珠交税,你苏问是何居心,要敲钟扰人,难道自己有把握交税之后,就不顾族人死活?真乃狼心狗肺。”
苏问哂道:“族长不必给我扣大帽子,我还没有像王家一样歹毒,坑害族中兄弟,只是有件惨事,为族中兄弟考虑,不得不提醒他们防备,免得辛辛苦苦采得玄珠,最终到了王家兜里。”
“信口雌黄!”
咣~~~
钟声掩盖王钧的斥骂,苏问提高音量。
“老父母辛苦一辈子,没有死在风浪中,没有死于伤痛折磨,反而死在族长亲侄的锄下,族中兄弟扪心自问,高岷大哥是不是满腔冤屈?
吴奇,高岷大哥冤不冤?”
杨青,高岷大哥冤不冤?”
陈孟头皮发麻,他何时见过这样流氓的画面,都想替藏在人群的吴奇杨青喊冤,又不是我干的坏事,反复点我们名字做什么。
但他不知道,吴奇杨青,以及和高岷相同情状的人,正为高岷憋屈,想着若是这种事落到自家身上,该当如何。
而苏问之所以喊他们的名字,正是因为他们跟高岷处境相似。
“狂徒贱种,妖言惑众,上不遵族规,下轻蔑族人,给我打!”
王钧终于忍耐不住,他没法坐视自己的权威一次次被苏问打击,不管事后弥补多么艰难,此刻必须给予震慑。
否则族人异心一起,王氏百年积威毁于一旦。
王氏主脉青壮,就是那些能在名字中带上五行偏旁的族人,非常听从宗长命令,此刻王钧大手一挥,他们连忙杀上来。
苏问连连撞钟不止,同时高喝。
“族人们看啊,这就是古越族长王钧,何等的威风满面,为了包庇凶手,连族老族人都不放在眼里,想打谁就打谁。”
李嘉阳胡子乱跳,陈孟瞪大眼睛,黄一桥东张西望。
唯独王钧脸色阴沉,扫视族众,心中烦躁得紧。
“打!”
见状,苏问哈哈大笑,推动撞槌迎向王氏青壮,同时抄起事先准备好的扁担,迎了上去。
“王家狠,高家冤!”
石垒一声高喝,举着扁担冲向高台。
“王家狠,高家冤!”海柯等人附和,并肩子上。
高岷情绪所激,也要跟着,被越芗拉住,叫他守在灵前。
高台之上一片混乱,仿佛在演群魔乱舞的社戏,有扮人的,有装鬼的。
族人在高台之下,看得眼睛发亮,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过年呢。
“给我打,触犯族规,无视族长,打死勿论!”
王钧高声发令,回头冰冷的眼神盯着人群。
“古越族人当以苏问为戒,不要以为录了仙籍,就能高高在上,无视规矩法令。”
吴奇杨青拳头捏得青筋暴起,恨不得冲上去帮忙暴打王族青壮,只是黄家青壮未动专等着防备他们。
争斗纷乱,苏问免不了要挨上两下,王家狗腿下手可狠。
他忍不住心里暗骂林羽,都发了信号还不来救场,当时在芝兰楼夸咱们兄弟义气足的派头呢,收玄珠时的爽快呢。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今日舍此身,但求乾坤到!”
苏问吟哦短诗,听得族人热血沸腾,直感觉悲愤之气冲霄,几乎都要遏制不住怒气。
李嘉阳却只是冷笑。
“会占些歪诗有什么用?没有拳头,还不是要死在棒下,王钧连手都不用脏。”
话音刚落,陈孟还没来得及接话。
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长啸。
“乾坤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