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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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大交鸿运

    朝阳升起,照着屋顶上的白雪有些晃人眼。

    饿到肚子咕咕叫,许轻醉找人多的地方把黄包车停好并上锁,信步来到一家看上去物美价廉的早餐店。

    店里坐满了人,虽然当下战乱导致人心惶惶,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许轻醉要了一碗辣汤和一笼包子外加两根油条,坐在角落里夹起一个包子,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有点发抖。

    他生平第一次夹在跟踪者与被跟踪者之间,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暗战,此时的心情紧张且兴奋,还带着些许后怕。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确实是有些鲁莽了。

    当下南京城里的局势错综复杂,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波谲云诡,常有特工被射杀在街头巷尾,如果刚才自己的身份暴露,坐车的礼帽男轻易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但同时他又为自己在关键时刻的机智感到得意,在预感礼帽男将要回头时,自己急中生智和路人打招呼骗过礼帽男,化险为夷的办法极为精妙。

    喝了几口胡辣汤,胃也热乎了,人也轻松了许多,许轻醉将油条掰成小段浸泡在汤里,边吃边仔细回想刚才的跟踪过程,过滤两遍后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他现在不能确定的是跟踪者和被跟踪者的身份。二人都带着帽子盖住大半张脸,衣服也穿的臃肿,很难从外貌上找出蛛丝马迹来推测他们的身份。

    那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也许是红党锄奸队的成员,杀了汉奸后混在围观人群里,却在离开时被敌特发现并跟踪。

    他转念又想,也可能鸭舌帽男是敌特,跟踪者是红党或国党的特工。

    现在南京城里有红党,国党,特高课和伪满汉奸四方特工,这四方势力之间有合作也有分歧。

    红党诚心和国党合作,驱赶外敌,而国党表面上合作,实际却是时刻惦记着怎么把红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即便是国党内部也是明争暗斗,特别是互看不顺眼的中统和军统,他们较劲多年,都希望看着对方出糗,巴不得对方的实力遭到敌特的打击,好让自己一枝独秀。

    伪满特务表面上听命于特高课,暗地里也有他们自己的小九九,满洲皇帝不愿意永远只是一个傀儡。南京破城在即,他也希望城里能有自己的势力存在,将来也好得分一杯羹。

    当然,日本人对满洲的想法心知肚明,只要大局掌控在手就行,有时故意视而不见,来满足溥仪那点小私心和小把戏。

    当然,也不排除前面那人是红党,跟踪者是国党,这种可能也不排除。

    戴老板说过,抓捕红党的任务不能全部放下。言下之意,暗地里红党也是要抓的。

    想到这里,一丝哀伤从许轻醉心底升起,眼看着首都将被敌人攻占,国家都要亡了,国党居然还念念不忘要铲除红党,把这些精力放到对付日本人上不好吗?为何非要手足相残?

    发了一会呆,许轻醉夹起一个包子蘸醋放在嘴里慢慢咀嚼,暗想自己最好不要管闲事,应该按照夏仲高的指示秘密潜伏下来。多事有事。

    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改变不了历史的进程,能做的也只能是为国家出一份力,做到无愧于心就行。

    但过了一会,年轻的他又不自觉的好奇,接下来礼帽男会有什么行动?

    是暗杀鸭舌帽男还是监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嗓门大的汉子叫道:“我说张老板,你这包子怎么又涨价了,比三天前又翻了一倍,近十天翻了三倍,你这样涨价,谁受得起?”

    听大嗓门抱怨,十几个老食客也跟着说早饭钱涨的离谱,再涨就吃不起了。

    此时的南京城里混乱不堪,日军攻城猛烈,城里物资紧缺,不良商人趁机哄抬物价,一些帮派几乎是公开干不法勾当,流氓地痞和小偷小摸们趁机捞点小油水,国难当头,恰是他们的机遇。

    面对百姓的抱怨,城里的警察象征性地维持秩序,抓了一些小喽啰,但大鱼该怎样还是怎样,物价一天天窜的比血压还高,发国难财的照样发财,吃不上饭的越来越多。

    由于大部分工厂随着政府机关迁走,很多小工厂的老板在战争来临之前就关门跑路,可以说此时整个南京城里的工人几乎处于失业状态,生活日渐艰辛。

    以前一个铜板能买三个肉包,现在一个铜板只能买到一个菜包,但不管再怎么艰难,人还是要吃饭的。

    胖乎乎的张老板赔笑着对众人道:“各位各位,来的都是老主顾,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想涨价啊,但没有办法啊大兄弟,城外在打仗,所有生活物资都进不来,这城里的面粉稀缺,一天一个价也难买到,白菜粉条都涨了好几倍,说不定明天我的包子铺就会因为买不到面粉而关门。”

    “说实话各位街坊邻居,虽说贵,但大伙在我这还能吃到包子,句容那边小孩子都饿得开始吃庙里的菩萨……”

    闻言,大嗓门男沉默不语,付好钱,拿着包子走出店门后,终于还是没忍住爆发,回头叫道:“国难当头,城里那些当官的一个个大交鸿运,钱财捞到手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却是倒了大霉,连温饱都难以维继,这叫什么世道?那个秃头还管老百姓的死活吗?”

    “我的大兄弟哎,可不敢这么说啊。”胖老板闻言吓得身子一抖,连连摆手,脸都吓白了。

    现在满城都在严查懈怠抗战的言论,便衣警察无处不在,大嗓门刚才这话若是被便衣听见,会被以懈怠抗战罪论处,而他也会受到牵连,这早餐店也就算是开到头了。

    “怕什么,反正也活不下去了。这城要是守不住,大家都没有活路。就算是守住了,这样下去大家照样没有活路,都得饿死。”大嗓门汉子越说越气,一胳膊肘将跑过来捂他嘴的胖老板推开,“你捂住我的嘴有吊用,你能捂住这南京城里所有老百姓的嘴吗?”

    “大兄弟啊,我的大兄弟哎......不,我的爷哎,我求求您了,您这是要砸我店啊。”张老板拿过刚才大嗓门付的饭钱塞到他兜里,把他往外推,“你这饭钱我不要了,你快回家吧,家里孩子还等着吃饭呢。”

    大嗓门骂骂咧咧地嚷嚷着离开,但被他这样一通叫闹,很多人吃不下去了。他话糙理不糙。大家都在想,如果真的破城,会怎样?

    许轻醉平静地目送大嗓门那沮丧的背影在转弯处消失,他夹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内心早被大嗓门的一番粗言震惊,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言论。

    “国难当头,城内官员们却是大交鸿运……”这句话就像巨锤猛夯的他胸口。

    见大嗓门说了那么多不时宜的话后安全离开,大家知道这里没有便衣,便都大胆起来,小声议论:

    “大嗓门说的没错,这样下去,过不了半个月城里的粮食就吃光了,到时候大人还能勉强对付一阵子,就是苦了孩子们……”

    “放心吧,粮食是有的。为了守卫南京,城里囤了足够全城人吃半年的粮食,可这才刚守几天粮食就紧张了,至于粮食都去了哪,我不说大家也该知道……”

    “我们知道粮食去了哪里又能怎样?大嗓门说的没错,国难当头,他们却大交鸿运......哎,算了算了不说了,说多了闹心,大家不如装糊涂往前过吧......”

    “粮食倒是小事,大不了勒着裤腰带一天吃一顿,我担心的是万一这城守不住了,到时候当官的一走了之,留下咱们这些老百姓成为小鬼子的消气筒......”

    “是啊,小鬼子狠着呢,到时候不知道会怎么拿老百姓出气。”

    “这个大家不用担心,上海都打成那样了,破城后老百姓该怎么过,不还是怎么过?没有老百姓,小鬼子吃什么?”

    此时,城里的百姓对未来十分担忧,各种传闻弄得满城人心惶惶,这早餐店虽小,但食客们所言,也是整个南京城里底层大众的心里话。

    有人说鬼子歹毒,会对百姓不利。

    但大多数人参照上海的战后。日本人占领上海后,上海人的生活还不是一切照旧?

    许轻醉吃好饭付钱走人,拉着车找到一个僻静阳光充足之处停下,慵懒地半躺在车上,他要好好回忆、梳理一下事件的整个过程,找到二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弄清他们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