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观南叫停拍摄，找饰演小萝莉克拉的富可儿叫到身前，“这段戏不是这么演，老师刚才教过你，不记得了吗？”

    今天这场戏要拍的是，克拉发觉谎言对男主角造成伤害，在屡次向大人们澄清无果后，她敲响了主人公家的大门。

    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克拉是一切灾难的开始，却不是一切灾难的根本源头。

    没有做过任何调查、仅信儿童片面之词的幼儿园园长，带着诱导性问话的心理医生，总以事后伤害为理由、拒绝聆听女儿澄清的母亲……她们比克拉对主角造成的伤害更大。

    可在真相被澄清后，无人感到愧疚，抵触反而愈演愈烈。

    大人们只愿意听到自己想听见的话，真相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这样的事实给幼小的孩子带来冲击，她下意识找可信任的人进行倾诉。

    观南下场示范，同时翻来覆去地强调表演要点。

    小孩子睁着一双懵懂大眼，“导演叔叔，什么叫困惑？”

    “困惑是……困惑就是……”观南被问住，“当你感到疑惑，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

    “可什么是疑惑？”

    “当你对某些事情感到不理解或不清楚的时候。”

    “那什么是不理解？”

    观南双眸空茫：“……你不如问我什么是理解。”

    “好哦，那什么是理解？”

    “……”

    观南回答不上来，观南放弃思考，观南选择让别人来承受这份痛苦。

    “李如一！”他喊来好兄弟顶包，“她交给你来引导，我带人去拍空镜。”

    观南拍拍屁股走人，李如一跟富可儿大眼瞪小眼，硬着头皮引导这位“十万个为什么”，提前十几年跟辅导孩子的家长们共情。

    救命，这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这么多问题？！

    妈，救我！

    看他被小孩子逼得那么狼狈，演对手戏的从文华出手相助。

    他有个五岁的小姑娘，正处于求生欲旺盛时期，对于小朋友层出不绝的问题，他信手拈来。

    从文华不光能哄小孩，还能趁着小孩思考的时机跟李如一交谈。

    “制片，导演为什么要设置这么一场戏吗？”他挑起话题。

    “呃……”李如一不知道，但他不能承认，“观南自然有他的理由，你比我更清楚这剧本的震撼程度，否则不可能跑来演男主角。”

    这点从文华当然清楚，他更清楚观南所表现非凡脱俗的能力。

    以前还火的时候，他合作过很多大小导演，观南的能力在大导演中也是数一数二。

    他对剧本的掌控力堪称恐怖，分镜精准到每个主镜头与切片镜头，对灯光、摄影还有演技都自有一套衡量标准。

    他甚至怀疑导演脑海中早有成片，他是对照那份不知名的成片来进行拍摄，有些他自己都无法表演出的暧昧情绪，观南竟能一口道出。

    正因为如此他方才觉得后悔，不该参加国内的电影节，该去参加国外电影节。

    导演为了一时义气，浪费掉这绝佳剧本。

    “但是这部片子太露骨了，别的问题都还好说，但‘亵童’这一点便足以将影片打入无底深渊。”从文华很了解国内日渐保守的风气，“这不是十几年前，那个禁片还能上电视，现在放个动画片都会有家长去举报，这剧本……哎。”

    李如一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在国内拍这部影片太过大胆，一不小心就容易满盘皆输。

    但那又如何？

    “既然要拍就别瞻前顾后，”李如一朝小女孩wink一下，金灿灿的脑袋被阳光折射得更加炫目，“只要观南想拍，再露骨一百倍的东西，我也陪他拍。”

    小姑娘被他的wink逗得咯咯笑，在这纯洁稚嫩的笑声中，他转头看向从文华，“文华，这世界上没有半路跳车的好事，你也没有回头路能走。”

    他好心建议：“听说你在跟经纪公司闹解约？我来帮把手，省得你为这点小事心神不宁。”

    他分明是在笑着，从文华却心脏怦怦跳，后脊背的冷汗唰唰往下流，“我、我不会跑的，我会把影片拍完。”

    “这才对嘛，”李如一拍拍他的肩膀，“观南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你可不能让他失望，要乖乖当个好演员哦。”

    望着他甩掉麻烦的快活背影，从文华差点骂街。

    这年月的小年轻都是什么怪物！

    两个月时间倏忽而过，《狩猎》大部分的戏份已经结束，只甩个最重要的教堂戏份。

    然而，此刻时间已经来到腊月二十，距离过年不到半个月，剧组还没有流出放假的风声。

    剧组成员们忍不住怀疑，导演不会为了赶工期，要在春节里继续拍摄吧？

    前有除夕夜上班，后有大年夜拍戏。

    窦娥都没有他们这群打工人命苦！

    “停停停，我要主角爆发，要他反抗，要他夺回他应有的东西。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无力？”

    这段正在拍摄的戏码是本剧的小高潮。

    前面的剧情中，主角被警方证明清白，宠物却死得不明不白，他备受打击。

    现在，他去超市买东西，在这顾客是上帝的地方被莫名其妙地暴打，还被不客气地丢出门。

    主角回到家，情绪终于压制不住，他委屈，他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他做了本片第一次反抗。

    “这个情绪必须铺垫到位，如果这里主角的反抗不能向内深挖，你给不出足以说服观众的演技，那主角在平安夜去教堂质问的行为立不住脚。”

    从文华迟疑，有话要说。

    “有话说话，别使眼色，看不懂。”观南不留情面。

    从文华讪讪开口：“这个情绪要精准还是模糊？您希望我表现出——”

    “不是我希望。”观南打断这荒谬的言论，“角色的灵魂在你身上，你给出什么样的表现方式，那他就是什么样的。”

    从文华还是不能理解。

    他可以理解主角被压制的无奈，但不能理解主角愤然反抗的悲情。

    观南不再多解释，重新开始拍摄，一遍两遍三遍……反反复复的NG，二十来次依旧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

    从下午拍到午夜，后来所有人都拍麻了，包括从文华本人。

    这一段拍摄在本日还是无疾而终。

    情况在第二天也没有好转，第三天甚至加倍恶化。

    整个剧组陷入一种糟糕的恶性循环，李如一跟庄晓梦轮番上阵，劝观南暂且放置这一段，拍摄其他片段。

    “这一段都拍不了，后面那一段更不可能成功。”

    这个时候，时间点已经来到腊月二十四，明天腊月二十五就是立春，再过五天就是春节，距离过年太近太近了。

    整个剧组的氛围极度压抑，在一遍又一遍的NG声中，那个神经线濒临崩溃，观南已经听到那细微的撕裂声。

    从文华的状态也越来越糟糕，完全摸不到那段戏的边缘，观南知道该用点手段，还好他早留了一手。

    观南叫停拍摄，将从文华叫到跟前，“注意观察剧组成员的表情。”

    “？”

    紧接着，从文华就听观南宣布，“今年春节不放假，我们要一直拍戏。”

    “我艹！”“我要杀了他！”“谁也别拦我！”“你大爷的！”

    养兵一世，用兵一时，不枉他一直拖着放假情况不说。

    骂声此起彼伏，愤怒涛涛袭来，观南满意颔首，“这就是我要的感觉，愤怒、极度的愤怒，压抑到顶点的愤怒，我要你将它表现出来。”

    从文华：“……导演，别愤怒了，再愤怒下去，你会被他们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