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晴光面色平静地睁开双眼。

    缓缓将躺在怀里的锦赫连同被子一起挪到一边，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踏过已经清理干净的地板，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破破烂烂的窗帘。

    灿烂的阳光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照进屋里，顺着关不太拢的窗户边，她将目光投向了清晨的街景。

    由于受损程度和范围都比较大，超管局和施工单位连夜对现场进行了清理和修复，淡蓝色的隔音法术屏障之内，穿着黑色战斗服的作战小队成员和穿着灰橘色工装的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

    许晴光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早上七点钟。

    城中其他地方还好，但已经谈不上废墟、甚至可以被称之为死地的清俩区中心区域百米内这处战场，估计还得加班加点地再处理上几个时辰。

    辛苦了。

    许晴光有心帮忙，但先不说赤鸦的魔力性质，她自己今天也还有要做的事情。

    该去调查长明和暗獠众的往事了。

    高挑的少女倚在窗边，心中想着。

    不能为了防备暗獠众反而把自己的事情放下了，现在还只是在薄雾，之后免不得还要和林瑾去一趟刺林，如果总是被敌人所拖延，什么时候才能找寻真相？

    而且暗獠众一次性催生了两只厄兽，动用了强化厄兽的力量，还把数量不少的中低级成员给搭上了，总体上看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就算他们再要生乱，短时间内最多也只能让包括张缀在内的几位高层战力展开行动。

    兵对兵，将对将，等到那时候靠着她们这些魔法少女，或许战斗会更加艰难，但起码不会再让市民的生命安全遭受威胁。

    看着远处仍有一大半焦黑的昨日战场，又回想起那些消散在风中的低语，许晴光目光闪烁。

    手指轻轻摩挲着断裂开的窗框，粗糙的木刺扎过指尖，让人心生燥意。

    爆炸最边缘处的戚隐家仅受余波影响，门窗就已经摇摇欲坠、破损炸裂了，那昨天身处爆炸范围内的人们呢？

    昨日凄惨的情形在脑中闪过，许晴光猛地摇摇头，将泛起的记忆按回，长舒了一口气。

    算了。

    她转过身，看着还在呼呼大睡的锦赫。

    小家伙昨天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它很信任赤鸦的实力，但“熔流”确实过于强大，昨天又比较混乱，在情感上很担心她的安危。

    锦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熬到许晴光和吴局长聊完，从超管局赶回来的时候才安心地睡了。

    戚隐好像也还没醒，等过会儿再出门吧。

    许晴光拿起手机，看着通讯界面上梅子衣和林瑾在昨天深夜因时间紧急而草草发来的几句关切，陷入了思索。

    ……

    “呃，唔，啊哇哇哇哇——”

    锦赫趴在许晴光的头顶，睡了没几个小时，它一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边怪叫起来。

    许晴光无奈地向头顶伸手，轻轻捏了捏揪着她头发的小爪子。

    这里可是大街上，赤鸦的隔音法术不说是烂穿地心吧，至少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水平，本来她和戚隐在街上走着就应该够显眼了，许晴光可不想自己明天上光之花闲聊频道的头条。

    简直是够了，她可是没少在光之花的各个频道上看到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标题党，管理员也是烦不胜烦。

    好在秘影的法术水平非常在线，又因为她是实名不遮掩，而且还不搞偶像化的亲民魔法少女，习惯了处理和粉丝之间的关系，刚出门的时候就和前几天出门时一样，施加好了各种便于出行的法术。

    此时，两人一兽正在赶往虹霓家的方向。

    虹霓家在城西的番三区，距离城南的清俩区很近，出门前商量了一下，许晴光她们决定步行前往，既是为了散散心别让自己受情绪影响，也能够给思考和交流腾出点时间。

    林瑾住的酒店和她们不同路，而且在清俩区的另一端，所以就没有和她们汇合之后再一起出发。

    戚隐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她也没怎么休息，现在头昏脑涨的，魔法少女就是这点不好，解除变身后能保留的力量实在有限。

    回想起昨夜在薄雾奔行时再次偶遇的那位桃红色魔法少女，戚隐主动看向了身边的许晴光，“你认识芳华吗？我是说她本人。”

    她记得赤鸦并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来着。

    许晴光茫然地转过头，差点把头顶的锦赫晃下来，“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没等戚隐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哦，她应该和你搭话了。”

    戚隐点点头。

    她总觉得芳华在谈及赤鸦时的表现，和苏镜池谈及赤鸦时的表现是一样的。

    而作为挚友，虽然不知道苏镜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戚隐对她的想法和态度心知肚明。

    “说认识，那当然是认识的……”

    “那难道是她不知道赤鸦的真实身份？”

    “呃，算是，算是不知道吧……”

    许晴光一脸心虚，戚隐忍不住来回扫了她几遍，她又看向锦赫，原本又是哈欠又是哼唧的小家伙突然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揪着许晴光的头发玩。

    好吧。戚隐暗自叹气，果然有什么特殊情况，她这个外人还是别乱问了。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感觉心里痒痒的。

    这个问题没那么敏感，想问就问，“之前在通讯里聊天的时候你提过一嘴你有个关系很好、相处了十年的青梅是吧？”

    “嗯，就是芳华。”

    “我有件事特别想知道，为什么你要用‘青梅青梅’这种说法？就算是两个女生也可以用青梅竹马啊？”

    “因为她想这么用。”随着戚隐好奇的疑问，许晴光的思绪也飘回来遥远的曾经，她无奈地撇了撇嘴，“她觉得这样比较有特色……”

    戚隐忍不住笑出了声，对那个桃红色的魔法少女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

    薄雾城西，番三区，一栋普通的小区公寓楼。

    许晴光她们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林瑾正靠在一颗树下，面无表情地按着手机。

    “林瑾！”戚隐快步走上前，“几年没见了……”

    听到呼喊声的林瑾抬起头，在看到戚隐的那一瞬间，她的神色变得很复杂。

    有对朋友的怀念，有对过往的哀伤，也有尴尬与纠结，但最终，种种表情在她脸上化开，只剩下属于她本性的热诚和纯善。

    “好久不见。”

    在林瑾获得流光宝石，成为裁云之前，她和虹霓就已经是挚友了。

    林瑾的父母都在经商，在整个渐东省都很有名气，商人有自己的朋友圈子，虹霓的母亲是个女强人，和林家在生意上多有来往。

    后来因为性格等原因，两家关系越来越好，常有走动，林瑾就是在那时认识的虹霓，随后和薄雾的魔法少女们相识。

    后面的故事……就不必再说了，没有了再来薄雾的理由，林瑾便一直待在浮海，虽然没删好友，但和薄雾的朋友们也断了联系。

    而在那之后，在一年前她成为了魔法少女裁云，终于拥有了能够查明真相的力量。

    戚隐和林瑾都不是腻歪的人，不会因为自己的多愁善感而影响更重要的事情，在和好久不见的朋友简短地寒暄之后，林瑾看向许晴光。

    锦赫开心地朝她挥爪，林瑾同样挥手回应，她快步上前，握住了许晴光的手，“谢谢你。”

    温柔的少女嘴角含笑，“还说这个？”

    林瑾轻哼一声，直接得寸进尺地抱住她的胳膊，整个人黏了上去，“赶紧走！”

    许晴光不自在地抽了抽手臂，没抽出来，她只好让林瑾抱着，不过还是用了点力气，不至于彻底失去身体的一部分控制权。

    诶，这才对嘛。

    不知为何，许晴光的木头脑袋里蹦出了这样的想法。

    被锦赫的尾巴敲着头，被林瑾紧紧地黏在身边，被戚隐莫名的视线盯着，呆头鹅许某人又一次感受到了在战斗之外的场合【引红颜】发挥着何等神力。

    嗯，锦赫是女孩子吗？

    ……

    戚隐的指尖冒出一团黑漆漆的火光，绚丽的颜色在隐秘的跳动之间归于虚无。

    她一弹手指，黑焰被甩到锈蚀的门锁上，在一声轻响后，整个门锁连锁带门地掉进了异空间之中。

    狼尾少女笑得没心没肺，“请进。”

    锦赫都看傻了，“你没有这里的钥匙？”

    林瑾也没想到，她挑了挑眉，“给个解释？”

    “别着急嘛，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戚隐说到这里时，脸上的笑意有如春雪消融般转瞬即逝，她苦恼而又无奈地挠了挠头，把手伸进了门锁消失位置的洞里，咔哒一下打开了从里面反锁的门。

    她推开门，示意先进去再说，“这个门是我锁上的，而之所以要这么做的原因是——”

    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虹霓的父母在她失踪后就离开这里了。”

    戚隐向许晴光她们展示空空如也的屋内。

    “我们决定保留住这间屋子，直到有虹霓的消息为止，我在这里施加了法术，而丢掉钥匙、反锁房门也是保护现场的一环，这个门锁被改造过，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但是如果不使用超凡手段，只能从里侧打开。”

    戚隐摊了摊手，“魔力会被我检测，物理手段又行不通，一般就没人能进来了。而在虹霓失踪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和我确认过的超管局工作人员外，并没有其他可疑人士试图进入这间房。”

    许晴光皱了皱眉，“本来我们是想来和虹霓的父母询问一些消息的……这么久了，这里应该被你们搜查过好多遍了吧？现在虹霓的父母不在这，还会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林瑾也有些头疼，但她还是朝许晴光点了点头。

    “先搜吧，搜完再说。说不定会有新发现的，我来薄雾本就是为了来看看戚隐她们和黄璎的妹妹的。有线索再好不过，但没有也没关系，我们手上已经有了刺林这一关键线索了。而现在薄雾又生了事端，理应留下来帮忙。”

    许晴光很认可林瑾的说法，就是想到之后去刺林的时候又要和唐叔请不知道多久的假，她就有点发虚，而且刺林所在的列阴省可是和浮海所在的渐东省中间还隔了个列阳省啊。

    放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去隔壁薄雾也就算了，去刺林？这他老人家能答应？

    许晴光一边在脑子里转着奇怪的东西，一边招呼几人开始在屋中展开调查。

    她是抱着“如果虹霓还活着，她有可能会回到家里”和“询问虹霓的父母”的想法，才和林瑾商量了来虹霓家中调查的事情的，不然情报都在超管局那边，其实去问超管局会更方便。

    戚隐也说了没有可疑人士的踪影，但就如林瑾所说，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试试看吧，万一呢？万一还有虹霓遗留下的其他稿件、消息或者没找到的线索在这里呢？

    普普通通的房间、普普通通的陈设，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

    没怎么落灰，应该是有定期清理。

    走进一个装饰得像是女孩子的闺房的房间，林瑾有些失神地看着熟悉的陈设，心中莫名的酸楚。

    “戚隐。”

    “啊，怎么啦？”

    “你说叔叔阿姨搬离了这里，你知道具体的原因和过程吗？”

    “这个啊……”戚隐将手中的书塞回书架上。

    “在虹霓失踪后，她的妈妈无比悲痛、心神不宁，因为状态很差，生意也受到了影响；而原本善良顾家的虹霓爸爸直接抛弃了妻子，一言不发地远走他乡。虹霓的妈妈被接回老家休养了，她爸爸则是——”

    “等等！”X2

    就在戚隐想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两声齐齐整整的喝止吓得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想要唤出流光宝石，反应过来的时候才舒了一口气。

    看着两个少女同样皱着眉头的表情，她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虹霓的父亲在家庭承受糟糕的剧变之后抛弃了伴侣，自己远走高飞了，对吗？”没等许晴光开口，林瑾急切地追问。

    “是这样没错。”戚隐疑惑地点了点头。

    许晴光和林瑾无比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神巨震。

    和黄璎家一样的剧情？！

    还是那句话，涉及超凡要素，由不得她们不慎重不敏锐。

    相似的情景再度发生，不考虑未曾揭晓的神秘存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复现、复制这种极其特殊的力量的，排除玄兔的【涌冰镜】，就只有极少数的厄兽拥有这种力量。

    但和上次“凿影”事件不同，根据戚隐和林瑾之前偶尔提到的描述，虹霓失踪前后的事情都和厄兽无关，所以厄兽也同样可以排除掉。

    戚隐刚才提到，原本善良顾家的虹霓父亲在虹霓消失后性情大变，不仅没有陪伴悲伤的妻子，反而直接一走了之。

    而和“凿影”时那次网络对喷转线下约架事件不同，那时当事人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阿宅气上心头，对网友种下并不严重的诅咒，这一切都并不突兀，是可以解释的。这是因为那个事件本就是对玄兔在赤鸦体内种下法术这一事件的复现。

    但虹霓父亲的转变太不合理了，如果他的反应正常，就该安慰妻子，就算真的变心了，一个原本善良的人也不会那么快变脸。

    如果猜想正确的话，他应该是受法术影响才导致前后转变如此巨大且不合理，一言不发也是个非常奇怪的点。

    这和“凿影”那时候不一样，虹霓的父亲是突兀地发生了转变，简直就像是刻意要向黄璎家庭发生的事情靠拢一样，是被促成的“复现”。

    那么，涉及超凡要素，既然并不是“复现”这一能力的体现，那就是有人在试图促成“复现”的结果！

    可为什么？其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是失踪了的虹霓的父亲受到这样的影响？

    往超凡的方面去想，横跨两市，所牵连者要么和魔法少女有关，要么和暗獠众那样庞大的组织有关，如此繁琐而重大的布局，不是为了掩盖什么的话，就是为了达成某个极其复杂的法术。

    或者说，既是为了掩盖什么，也是为了完成某个法术？

    而想要造成复现结果的“那个人”是——

    “找到了！”

    就在许晴光和林瑾还在飞速思索的时候，阳台那边传来了锦赫的大喊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找到了？是线索吗？

    三个魔法少女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赶往阳台处。

    一到阳台，锦赫也没有多废话，它直接指了指位于阳台外的排水管道。

    魔力在它爪子上酝酿，随即向外飘去，将整条排水管道全部包裹了起来。

    原本看着毫无异常、普普通通的发黄管道外壁上，赫然出现了一整列的爪印，不规律地上下排列，布满了整根管道。

    许晴光冲上前，在林瑾和戚隐的惊呼声中直接用腕力扯开了全包式的阳台护栏，随即踹开堆在地面，挡了她位置的几堆杂物。

    她以最大幅度将身体往外倾，直到差点半个身子都深处了阳台之外，终于看清了延伸到最底下的管道全貌。

    自排水管道的最下方到虹霓家所在的这一层的排水管道外壁之上，全都是被锦赫的魔力显现出来的脚印，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这个尺寸，这个形状是——

    “长明。”

    重新站定在阳台上，许晴光脸色凝重地说出了那只精灵的名字。

    “那些脚印，全部都是长明的脚印。”

    “它绕过了你的警戒系统。”她看向脸色苍白的戚隐，嘴唇有些颤抖，“靠着肉体的力量，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从管道往上爬，随后从护栏的缝隙间钻过，来到了屋内。”

    “完成了什么事情之后，它以同样的方式离开，并且清理掉了所有能够直接看清的脚印，更深的痕迹就没办法清理了，因为有戚隐的法术在，它没办法动用魔力，所以才会被锦赫发现。”

    戚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就算你的法术不止能够检测魔力也没用的。”

    许晴光粗暴地打断了她，“无论你怎么做，它都会相应地改变计划和战术，无论你还是长明都是有极限的，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做事有什么不合理的。更何况它暗你明。现在自责没有意义，你也没有错。”

    戚隐烦躁地捏了捏指关节，她突然很怀念苏镜池在薄雾的时候，起码那时候不用她自己动脑。

    林瑾在一旁沉默了很久，此时突然开口，“可戚隐的警戒系统是虹霓失踪、家庭分崩离析之后才设下的，长明也是之后才来的，如果是它当时影响了虹霓的爸爸，那后面这次来到无人的家中，目的是什么？”

    “是啊。”

    许晴光垂眸，“知道了手法和结果，也找到了嫌疑人，可它的目的是什么？动机是什么？我们该怎么做？它是好人吗？它是坏人吗？我们该不该先找它？还是等待它的下一次行动？”

    没人回应。

    安静的屋内，气氛变得愈发沉默凝重。

    许晴光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拳头，出力之大，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

    无穷无尽的谜团横在所有执义者的面前，不知是敌是友之辈却隐于雾中，而暗中的邪徒瞪着猩红的双眼，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聚光灯下的勇者们，盘算着无人知晓的恶行。

    这是一出戏，没有人知晓结局的戏。

    许晴光睁开双眼，她的眸子如此明亮，如烈火般燃烧，比拟天穹之上的星辰。

    好在她很强。

    真的很强。

    我似乎有点明白玄兔的想法了。

    少女英气俊秀的脸庞上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是一种比邪徒恶党还要狰狞的、骇人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