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山河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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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花开花落

    月亏则盈,月盈则亏。花开相惜,花落吉衣。

    吞云夜宴已毕,黄月孤以留府受令为由,命家将先回府邸。以雷公有事暂留为由,婉拒与唐子明同归。待夜宴宾主三三两两归去后,自己独自勒马徐行,任由坐骑行驶在黑暗中,漫无目的。

    整个夜宴始终,黄月孤肉身虽在,但心中只想吉衣。越是到离别之时,心中越是莫名惴惴,宴间胡乱投壶敬酒,冷眼看着周身变幻,即使提到自己,也是强打精神回应。

    夜路神游未定,不知不觉间,战马又停在了吉衣院外,方才惊醒。

    黄月孤心下犹豫再三,在院外几次掉转马首,又掉转回来。如此远远逡巡,又绕院六七匝而未入。往日里,面对敌军万千,毅然迎击而毫无惧色,可今日一扇木扉柴门却如铜墙铁壁般,不可逾越。

    如同一个羞涩小生,怯于走近姑娘窗前。

    黄月孤终于驻马,长舒一口气,望见院内瓦房,一盏橘黄光晕透过纱窗,投射下一剪窈窕倩影。

    光影动作微小,想是在绣织,亦或是用针轻拨发丝。偶尔用手去面上擦拭,难道是眼泪?一位老媪光影倒是走来走去,像是倒水劳作,坐到床边,身体前倾,像在叙述。

    黄月孤思绪已乱,想进,又不敢,心下极度矛盾,不知如何是好。如此这般,呆呆看了足有半个时辰,几次鼓足勇气,想要进去一见,又怏怏退下来。

    想着自己非公非侯,若进去,挨何婆婆一顿数落,迎头冷水不说,此刻又是黑夜,让旁人撞到,怀疑品性不端还是其次,若此事传扬出去,自己倒无惧流言,可吉衣姑娘青白,恐将玷污。

    原本心细刁钻的一个精明人却犯起了糊涂。

    夜,将大地天空全部染成浓墨。

    然而天地俞黑,那朦胧中的光晕俞加珍贵。

    那是黄月孤的整个世界。

    不远处忽然有嘚嘚马蹄声由远及近,黄月孤竟未听到,直到来者骑到眼前时,黄月孤才轻声惊呼。对方的面目虽然看不清楚,但自己手已轻轻抽动刀柄,话语中流露出狠毒之意,问道,“何人!?”

    “将军,小柏猜测将军也是在这里,”原是黄家家将空陵柏,道,“子时五刻,老夫人见将军还未归来,便遣我等去雷府打听守候。钟离领黄家兄弟子余、子情、子未去了雷府,小柏猜测将军是来此处,故绕远道,勒马来寻,不期将军果在。”

    黄月孤送回刀,吞吞吐吐道,“我归来晚了,但还精神,便夜赏天水,胡乱走来。不知怎的,就到了吉衣姑娘院前,这般凑巧……”

    空陵柏早猜透黄月孤心事,只是道,“今日已太晚,若径直入吉衣姑娘宅院甚是不妥,将军在此久等也不是办法,不如现在回去,见了老夫人,也让老人家心安,待明日还未聚雷府前,将军早早来到,与吉衣姑娘,再叙别离,为时未晚。”

    “小柏所言,深得我意。”黄月孤黑暗中点头赞道,“好,咱们这便回府邸,再吩咐下人将外出家将召回。”

    天地玄夜,却将光晕衬托的如温暖唯一,圣洁明亮。

    两匹战马默默离开,埋入黑暗。

    原以为是开始,却不知是终了。

    黄月孤更不曾想到,从此之后,

    与君今一别,万古如长夜。

    待到卯时一刻,大地还未醒来,黄月孤一夜未眠,终于熬过五更天,早早将空陵柏与黄子余叫醒,精心梳妆打扮一番,着黄家家传宝甲,腰悬黄月宝刀。亲自喂过战马,又催二人速速打扮,待到卯时三刻,天刚擦亮,空气中爽朗如永夜久眠,黄月孤早早来拜见母亲,黄母也有早起习惯,见其子一身打扮后,神似丈夫,一边惆怅若失,一边欣喜涕泪。想想儿子又要远赴江南,喜泪又要变成苦泪,一时哭了两场。黄月孤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心中焦急。

    黄母慢慢哭完又是细细叮嘱,叫来众家将,只留黄子情护身,其余空陵柏、钟离骚、黄子余、黄子未、黄蚺、及看守军营的黄子了,皆同黄月孤去。

    黄月孤坚持让黄家首将黄子了留下护母。

    黄母怒道,“你老娘半身已埋入黄土,有何好护,子了之能,足可助你一臂之力,将来建功立业,重耀门楣。你现在却要将最锋利的刀剑留下来看守破屋,而不用于征战,痴蠢儿,不孝儿!”

    黄月孤见母亲生气,才不再坚持。

    黄母又是将黄家家将一一训话叮嘱。话到最后,甚至开始吩咐身后事,子情、子未年纪尚轻,听黄母这般,竟要落泪。

    黄母厉声道,“生老病死,自然之道,何故垂泪,学我妇人!”

    二人低下头。

    直到辰时,黄母才将所有话一股脑说完,好似还未言尽的样子,只是端详黄月孤,神情柔和下来,点点头,道,“太史家三代忠烈,才得赐姓。此次南下,即便舍弃性命也要护我天子归来。娘一直在你身后看着你。”

    黄月孤心中一酸,只叫了一声“娘”,低下头,难以言语。

    黄母道,“大丈夫立于世,唯有溅血,岂能流泪!”

    出了府邸大门,黄月孤回身对黄母三拜九叩,上马后再拜,转身即走。

    “将军权且安心,天子党江南迎上,只需数月光景。天水气温温和,阳光正足,且近日老夫人身体恢复喜人,又有雷公礼遇,即使身有旧疾,亦不足为虑。”路上空陵柏安慰道,“老夫人今日之言,只不过是亲子远征,必说之话,当年将军南下南蛮,东至东滨,皆有类似,故不必太过担心。”

    黄月孤点点头,放下心来。现在只想着快些见到吉衣,但又怕春晨弱风吹乱了衣着发型,马蹄哒哒,踩碎了思量话语。如此战马徐行,一边又想着见面后如何说话,甚至想到与吉衣细谈,自己竟不自觉的笑出来。只是身后众人并未看见。

    黄月孤领众人辰时二刻行至吉衣小院,此时院落安静如还未醒来。

    黄月孤远远下马,众人亦下马。只领空陵柏、钟离骚来到院落扉门前,黄月孤刚欲开口叫门,空陵柏四下探看道,“将军,院内房中,人去屋空。”

    黄月孤一惊,大叫道,“吉衣!吉衣!”无人应答,顿时感觉大事不好。跃入院内,径直入屋,一切如故,只是伊人不再。又痴傻的‘吉衣、吉衣’的呼唤了好几声,寻的急了头盔磕到门边,磕歪,也不管。见房前屋后无人,也不扶正头盔,回去上马,驶到一户邻家,也不敲门,一脚踹开,径直入卧室,邻家夫妻见一位将军模样,面目尖削,颧骨凸出,鹰钩鼻子,不禁寒战惊梦。

    “二位哥嫂可曾知邻家小院一老一少去了何处?”黄月孤口中虽称“哥嫂”,但气势却阴冷。

    二人早被吓傻,抱在一起,裹着被褥,只知道摇头。

    黄月孤拔出黄月刀,紧握刀柄,直至颤抖,道,“求二位哥嫂细想。”

    女人早被吓得恐惧异常,咬着被褥,瞳孔放大,汗已湿,眼泪瞬间崩出,却不敢出声。

    男人倒恢复了些冷静,道,“小的早前听到有车马声经过,再无它知。”

    这时空陵柏才赶到,道,“将军,小柏已遣众人去问去找,将军切莫心焦。”

    空陵柏见黄月孤不答话,又道,“将军。”

    黄月孤这次转回身,脸色煞白,三魂七魄,像是失了三魂,丢了六魄,目光笔直,行动木讷,走出邻家,刚要上马,左脚没有踩到马镫,一下子重心失衡,瘫摔在地上,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