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躺在木床上一动不动，只听见砰砰的心跳，鼓声一般律动，一时难以平静。

    也许是三碗清粥的功劳，五谷精华滋养了五脏六腑。

    不一会儿，他便恢复了一些精神，意识也逐渐清明了起来。

    这时候，他才坐身起来，转动着乌黑的眼珠，好奇地打量起了石屋。

    整个石屋十分狭小，一张木床便占了大半的空间。

    木床旁边即是正堂，堂前上立着一张长桌，桌上摆着一对古朴的灯壁与香炉。

    香炉中正燃着半支松香，清新的气味，伴随着微微的寒风，飘散充满了整个屋子。

    几缕微弱的夕阳，从石窗外面投射进来，将石屋里渲染得祥和无比。

    石头平静地蜷缩在薄薄的被褥里，呆呆地望着石壁与木桌。

    又看着光秃秃的四周，心里却越来越空灵，仿佛处在世外，身心分外安闲自在。

    轻松的心境，加上无数堆积的疲惫，不多时便让他又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之时，则又是一个爽朗的清晨。

    石头起来之后，并未见到老人的身影。

    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他便出了石屋，这才发现老人正在清扫院里的积雪。

    相比昨夜刚下一场薄雪，虽然看着并不厚实，空气中却透着一丝丝的冰凉。

    小院里，老人正弯着腰扫院子，瘦弱的身躯被厚厚的冬衣裹着，倒显得有些臃肿。

    他似乎也不甚着急，慢悠悠地扫着雪，也没有发现身后出现的人影。

    石头刚走出门外时，则被一阵寒气侵袭，浑身立即打了一个哆嗦。

    不过，凌冽的寒风，倒让他的精神，忽然变得更加抖擞起来。

    接着，他自老人身后转出，很自然地就从老人身后拿过扫把。

    他也不怎么说话，便在院子里大开大合地扫了起来。

    老人被石头的突然出现与举动，倒是先是惊了一下。

    随即微微一笑，欣慰似的回身坐在了门槛之上，还不忘叮嘱石头当心寒气。

    “你叫什么？哪里人氏，要去哪里啊？”

    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老人望着石头认真扫雪的背影，又开始了他最好奇的问题。

    “慕飞，没有家，走到哪儿，便是哪儿...”

    这一次，石头没有拒绝老人的问题。

    但手下的动作也未曾停顿，一边低头挥动着扫帚，一边毫无感情地回答了一句。

    “哦…”

    听着石头的回答，老人也只是哦了一声，便再没了声响。

    沧桑粗糙的脸上，除了若有所思之外，看不到其他任何表情。

    至此，他也不再询问什么，而是突然变得很安静起来。

    一天的时间转瞬而逝，小院里的一老一少，几乎都在沉默中度过

    石头从来不主动开口说话，只是一味地出力干活，或是生火做饭，或是劈柴扫地。

    一切，都是他自顾自地做着，也不需要老人的安排。

    至于老人，倒也是很乐意家里能有一个，这样能干的少年。

    他总是慈祥的坐在一旁，满眼兴致地瞧着，有时会劝一两句，让石头多歇息一会儿。

    有时见石头也不怎么听劝，则安静的晒着太阳，或是沉思，或是微笑，也就不再管他了。

    就这样，石头在这个，只有老人的小石寨里，一住便是半月之久。

    这半月以来，他见到了寨子里所有的人。

    奇怪的是，所有人皆如老人一般，全是年高体弱的，孤老遗孀。

    老人解释说，村子里也曾有很多年轻人，但在很久之前，便都出门谋生去了。

    他们拖家带口的，就连妇孺幼子，也尽将带了去。

    留在寨子里的这些，则是年老体弱的孤寡老人，终年自给自足，也算是自生自灭了。

    听着老人们的故事，石头从心里为他们难过，可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些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上山砍柴。

    寒冬正盛，寨子里的老人孱弱不堪，几乎无力砍柴。

    若是没有柴火取暖，他们的这个冬天，将会变得十分难过，甚至有人抗不过去的话，就...

    因此，每天吃过早饭之后，石头便会冒着风雪进山砍柴。

    直到夜幕降临时分，他才会背着一捆捆，沾雪带霜的木柴返回石寨。

    这样的时间一久，寨子里的老人都知道了他，并且喜欢上了他。

    这些，常年被困在穷山恶水中的老山民，质朴善良，对于任何人的帮助，都会致以最真诚的感激。

    他们将石头当个宝贝一样，不管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统统赠与他，以示最朴实的心意。

    不过石头从来不取什么，犟不过老人们的时候，便只多喝一碗粥，以此来让老人们获得安心。

    因此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个力气偏大的少年，总是沉默寡言，不怎么爱说话，却只爱卖力干活。

    其实，对于石头自己而言，这十几天的日子，是这三年以来，他过的最温暖的一段时光。

    每一天，都会有别人额外的关心，让他的那颗已经冰凉的心，慢慢地多了一丝温情。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这里或许就是世外人间的模样。

    一日三餐，四季轮转，有温暖，有关怀，还有平静与质朴。

    同样，这样的人间又有苦难和煎熬，更有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若是他自己也已年老的话，或许就在这里终了便可。

    可是，他现在却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

    他还要去更远的地方，还要去寻找那些消失的亲人。

    并且这个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他又到了一个分别的时候。

    当在小石寨里住满了一个月时，石头便打算要离开了，于是提前向老人道了别。

    “我...明天就走了，以后，您要照顾好自己…”

    “哦，你啊，是该走了…”

    “我呢，虽有些不舍，但也知道留不住你...”

    “我们这些老头子呀，都是半截埋在黄土里的人了...”

    “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世界，而你的世界，不应该是这里…”

    面对分别，老人似乎没有什么不舍与难过，倒像是见惯了生死离别。

    纵然分别在即，他却能平静如水，从容得让人心酸。

    不过，石头看得出来，老人那双浑浊的灰眸之中，依旧泛着淡淡的伤感与落幕。

    “我…”

    面对着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一月的老人，石头心里忽而有些难受。

    他无法承诺什么，更无法改变什么！

    经此一别之后，再见时，怕已是孤坟荒草，阴阳两隔了。

    “孩子，千万不要难过...”

    “人的一生，会很漫长的，不管怎样都应好好活着，才不辜负上天给的这条生命...”

    “你，也不必留恋什么，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皆是人之常情，万物亦是如此…”

    “更何况，只要不荒废光阴，不虚度年华，纵然生死离别，又有何悲戚的呢…”

    老人似乎早已看穿了石头的心理，也懂他心中的无奈与悲凉。

    但却丝毫不在意生死离别，看得很开，也十分洒脱。

    “我...会好好活着的...”

    “假若有来日，再见时，你们便是亲人，我来为你们养老送终！”

    石头终究还是受不了老人的温情，一切的言语，都会让他那颗原本不舍的心，变得更加坚定。

    他噙着通红的双眼，扑通一声跪着地上拜了一拜，认真地向老人承诺了一句。

    “呵呵，好啊，为了你的这个承诺，我们这帮老家伙，也得多活几年啊…”

    “还有，明天走的时候，就不要惊动大家了，免得大家伤感…”

    “嗯...”

    “给，带上它，权当留个纪念...”

    “我...”

    “没事，只是咱们这山上，最普通的石头而已...”

    “嗯...”

    突然见石头拜起了自己，老人平静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意外。

    随即，他将自己脖颈上，一块石子打磨成的项链，连同粗糙的麻绳，解下来系在了石头脖子上。

    石头本想拒绝，但老人这次并没听他的，而是直接佝偻着腰，给他直接系好。

    听着是山里的石子，石头便应了老人的嘱咐，再无多言。

    之后，他们二人则在暮色中睡去。

    直到第二天的三更时分，石头便乘着霜风寒雪，悄悄离去。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连睡在一个房间里的老人，都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