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照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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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戮力同心

    “何事?”弘治皇帝眼角已瞥到萧敬的身影,手中的朱笔亦为之一顿,抬头问道。

    “回禀万岁爷,秦大人已到殿外候旨。”萧敬躬身应道。

    “哪位秦大人?”弘治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略有些愕然地望着萧敬。

    坐在御案边的朱厚照亦微愣了片刻,不过他心思转得快,随即已猜到来者何人,还笑着站了起来。

    萧敬伸手轻击了击自己的额头:“回万岁爷,是新任兵部尚书、左副都御史兼三边总制,秦纮秦大人……”

    听到“新任兵部尚书”六字时,弘治皇帝脸上满是笑意,也不理萧敬的小动作,只冲他挥了挥手:“快快宣来,朕待秦卿家久矣。”

    说着,他将手中朱笔搁在一旁,又把题本一合一挪,抬头已望往殿门。

    未几,萧敬折返而回,他身后侧多了一名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的男子。

    这男子头戴一顶乌纱帽,身穿一件纹有小独科花的盘领右衽绯袍,腰束一条红色花犀带,脚蹬一双皂靴,体形健壮,身板挺得笔直,走路似带风。

    离弘治皇帝还有七八步远,他脚步已是一停,随即身躯向前一俯,双腿往前一曲,朝着弘治皇帝跪拜起来,口中高呼道:“臣秦纮,叩见皇上……”

    “秦卿家无须多礼,速速请起。”弘治皇帝脸带笑意,双手向上扬了扬。

    秦纮听了并未随即而起,却抬头望了望站于御案侧边的朱厚照,脸上似乎不太敢相信的模样,略有些迟疑地问道:“皇上,这可是殿下?”

    弘治皇帝笑而不语,反倒是朱厚照笑着回应道:“秦先生,正是学生。快快请起……”

    当年秦纮托病致仕之前,朱厚照对他的为人处世颇为认同,和他曾有过一段师生之谊,故而朱厚照乐意称其一声“先生”。

    秦纮听得满脸均是讶色,马上朝着朱厚照行礼:“臣秦纮见过殿下……”

    “先生无须多礼,快快请起……”朱厚照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他跟前,伸手便要将他扶起。

    秦纮摆了摆左手,示意自己不用扶,随即右掌往地面一撑,边站起来边道:“一别数载,殿下已是这般英资飒爽,臣实在喜不自胜,惟臣老矣。”

    “古人云‘岁月催人老’。但在学生看来,先生风采丝毫不减当年,何来‘老矣’之说?”朱厚照笑道。

    弘治皇帝暗暗打量着秦纮,健硕的体形,脸庞虽有皱纹却毫无疲态,尤其那炯炯的双目更显精神,心里暗赞一声,果不愧是文武兼备之人。

    再听着两人说个不停,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弘治皇帝不禁一阵暗笑,未几,说道:“秦卿家,皇儿,稍后再畅谈可好?”

    秦纮听得躬身道:“臣一时忘形,请皇上责罚。”

    “秦卿家何错之有,久别重逢话语多。来人,赐座赐茶……”弘治皇帝朝着那几名宦官挥了挥手。

    秦纮愣了片刻,马上再躬身:“天恩浩荡,老臣何敢有此优待?”

    他却不知道,这半个月来弘治皇帝赐座赐茶已赐成习惯了。

    这习惯是从徐溥和马文升开始的,不过,能得到赐座赐茶待遇的臣子,秦纮也仅为第三人而已。

    他们三人有共同的特征:年过七十,头发胡须均花白,在弘治皇帝看来都是朝之重臣。

    过得一会,朱厚照问道:“秦先生,圣旨是上月十七才发出,你因何如此迅速已抵达京师?”

    秦纮双手端着一杯茶,坐在宦官搬来的锦凳上,应道:“殿下,老臣进京已是慢了些。”

    顿了顿,他又道:“老臣于上月廿二接受上谕,将家中之事稍作安排,于廿五离家赴京。说来惭愧,直至今日八月初二方至京师。若十余载前,老臣还能再快一两日。”

    听着秦纮描述进京的过程,朱厚照顿时有些咋舌。

    秦纮是山东布政司单县人,他致仕返乡自是回到单县。

    单县离京师有一千四五百里的路程,当下交通并不发达,一般来说怎么也要十余日。但秦纮仅用八日,真可谓火速了。

    如果秦纮也像当下大多数文臣那般来一番“清高”操作——“三推四请”,那么没有三四个月也到不了京师。

    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所谓的“清高”有时真害人。

    不过,秦纮是不可能“推却”的。

    三年前,他因被排挤而无奈托病致仕。如今因边事告急得获起复,委以兵部尚书、左副都御史,兼三边总制之职,仍心怀壮志的他又怎会拒绝?

    弘治皇帝听得颌了颌首,说道:“秦卿家,去岁以来,边事已频起,西北生民受苦久矣。兵部之责,你无须多虑,唯三边总制之责重大,要以边地生民为重,多加筹划。”

    “臣得蒙圣恩,定当全力以赴,不负皇上所托。”秦纮又站了起来,躬身应道。

    弘治皇帝伸出右手,往下虚按了数按,微微一笑:“秦卿家坐下来说话。有卿家往西北坐镇,朕心安矣。”

    须臾,他又道:“卿家可知何人举荐你为兵部尚书兼三边总制?”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秦纮自然不知道,只得说了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语应对。

    他远离朝堂已数年,接到旨意便进京,今日一大早才到京师,仅在礼部报了个到,一番梳洗即来面圣,那有机会打听自己应何得蒙圣恩?

    在他略显茫然的神情中,弘治皇帝轻拍了拍身边的朱厚照,笑道:“乃东宫举荐。”

    秦纮听得顿时愕然,那知弘治皇帝接着说出一句让他更惊愕的话语:“秦卿家,东宫还说,待你抵京之时,要与你议一议西北边事。”

    朱厚照迎着秦纮满是惊疑的目光,笑了笑:“学生所言仅作先生参详……”

    少顷,朱厚照已唤萧敬取来陕西布政司的舆图,在墙垣边挂起,顶端离地面约莫五尺左右。

    “父皇请移驾,”朱厚照恭敬地对弘治皇帝道,又望向秦纮再道,“秦先生,也请随学生来。”

    说着,朱厚照转身先一步走向那幅陕西布政司的舆图之前。

    秦纮马上站起,静等弘治皇帝先移驾,这才缓缓走了过去。

    见两人已来到,朱厚照打量了舆图片刻,以右手食指点了点舆图的某一处,说道:“秦先生请看。此处即是将要升设为固原镇的开城县。

    固原位于甘肃和宁夏之间,乃关中重要门户。上月虏贼毁我边墙,侵我灵州等地,几已掳掠至此。

    待固原镇增添兵备,派遣镇巡官布防,成为关中之扼要后,方能抵御虏寇再南下。”

    秦纮接到的起复圣旨里,便已提及升设固原镇、于花马池建总制府等条文。

    此刻他边看舆图,边听朱厚照讲述,一目了然之下,心中已有些认同。

    又瞥见弘治皇帝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不由得暗道,难道皇上借东宫之口,将旨意转告于我?一念至此,他更加用心听着。

    “先生,此为花马池,恰好于延绥和宁夏之间,若花马池失,则固原失,如固原失则关中危矣。”

    朱厚照手指移到“花马池”又戳了戳,继续道:“三边总制府设于此后,西与宁夏镇,东和延绥镇,均能守望相助。若能固守花马池,固原等地自可无虞。”

    秦纮缓缓点了点头。

    朱厚照:“先生赴任后,学生以为应从多方着手……”

    还有多方之策?秦纮暗吸一口气。

    朱厚照继续道:“一是抚英灵、振军威。今岁以来,虏寇已多番侵边,我边兵伤亡惨重。若先生能亲往祭奠阵亡士卒之英灵,优恤因战而伤亡士卒之家眷,逮治一应失职将士之罪过,军威必大振。”

    兵败士气低落,确应先振军心,秦纮听了不由自主地又点了点头。

    “二是选宿将、调防务。四镇之中,以新设的固原镇尤为重要,要增士卒加强固镇防务。重新调配延绥、宁夏及甘肃之防务,应选拔知兵之宿将予以重任,能者居之,庸者撤之。”

    “三是募新兵、勤操练。自去岁以来,因边事频繁,士卒缺员严重,广募新兵,与现士卒一道,勤加操练,扩我守军之规模。”

    “四是筑堡所、垦荒田。固原以北延袤达千里,均为荒田闲田,沿边每数十里可筑一堡,每堡配数百士卒。

    在操练之余,垦田耕种。若士卒不足以应付,则须招募生民。如经营妥当,四镇之兵粮当可自给自足。”

    秦纮越听越心惊,那怕他没有赴任,对西北的延绥、宁夏、甘肃及固原的情况还没多少了解。

    但他曾在宣府镇巡抚多年,边地各镇的景况是共通的,朱厚照所言正中大明边镇之要害。

    “五是修城垣、筑堑壕。边地的城垣已历经数朝无修缉,多数已破败不堪,这才让虏贼有可乘之机。修筑城垣之时,再深挖堑壕,如此,寇贼将不能再轻易而举侵我边地。”

    秦纮自不会知道,这些方法不过是朱厚照提前挪用而已。

    “先生,还有一事。与先生相识的杨应宁卿家已擢升为右副都御史,将巡抚陕西,督理马政。先生可还记得,杨卿家曾于陕西督学数年?

    他对陕西一应事务可谓知之甚深。先生若与杨卿家戮力同心,定能让大明西北数镇少受虏贼滋扰,如此生民便能早日安居乐业。”

    在秦纮震惊的目光中,朱厚照又道:“惟望先生全力坚守边地。快则一二年,慢则三四年,学生将助先生一臂之力,驱除虏贼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