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照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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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香气氤氲

    申时一刻,天空仍是一片湛蓝。

    禁宫内,三顶四人肩舆以及两名衣着颇为华丽的男子,在七八名宦官的簇拥下,先后穿过宝善门,缓缓往北边走去。

    虽然人数不少,但这群人居然不发一言,隐隐响起的只是杂乱不已的脚步声,还有那三顶肩舆时不时响起的“吱吱”声,过了没多久,他们又穿过了景运门。

    在距离乾清门还有十数步的时候,前面领路的数名宦官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两名男子和那三顶肩舆也随即停下。

    前面一名身形略有些瘦削的中年宦官,转身来到那两名男子跟前,先弯腰作了个揖,再轻声说道:“寿宁侯、建昌伯,请在此稍候,咱家先进去复旨……”

    “辛苦李公公……”两名男子几乎同时回应道。

    这两名男子正是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他们此番是奉旨入宫参加中秋酒宴。

    那名略有些瘦削的中年宦官离去仅片刻,两兄弟便将坐于三顶肩舆里的人唤了出来。

    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另两名为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三人均衣着华丽。

    老妇人是他们的母亲金氏,两名年轻女子则是张氏兄弟各自的正室。

    过了好一会工夫,那叫“李公公”的中年宦官才去而折返。

    “昌国太夫人、寿宁侯、建昌伯、寿宁侯夫人、建昌伯夫人,万岁爷有旨,请随咱家来吧。”

    “有劳李公公……”

    金氏居前,张鹤龄夫妇、张延龄夫妇居后,在那李公公的引领下,穿过了乾清门。

    走在通往乾清宫的甬道时,金氏一行人均看见了乾清宫东南侧的日精门前,摆放着一张崭新的红彤彤椭圆桌。

    那椭圆桌约莫一丈长、五尺余宽,如镜般光滑的桌面空空如也,将西斜太阳投下的光线反射而起,甚为夺目。

    十数把锦椅绕着那大桌四周而放,其中一把最大的锦椅置于圆桌的北侧,座北朝南。

    虽然有些好奇,但金氏、张鹤龄、张延龄等人却不敢问领路的“李公公”。

    不一会,金氏率先跨过乾清宫殿门的门槛。

    道袍加身的弘治皇帝和着便服的张皇后,已在宫内静候着。

    张鹤龄和张延龄带着各自的妻子,紧跟着金氏的步伐,离弘治皇帝还有好些距离已站定,纷纷行起礼来。

    弘治皇帝望着那躬身行礼的金氏笑了笑:“泰水无须多礼。”随即挥手示意那叫李公公的宦官扶起金氏。

    不过,张鹤龄和张延龄并没有宦官扶,携着各自的妻子老老实实跪拜起来。

    待四人行礼毕,弘治皇帝淡然一笑:“起来吧。”

    虽然张鹤龄和张延龄几乎每日都在朝堂叩拜弘治皇帝,但进入乾清宫后,两人神情颇为拘谨,竟是一副惟恐失仪的模样。

    张皇后见到母亲金氏前来,心情自是相当愉悦,未及一会,两母女已是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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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寿宫的后庭院里,离东侧墙垣二丈余许的地方,此刻竟燃起了好大的一堆炭火。

    一只早已宰杀干净的羊羔,被展成“大”字形,正放于炭火之上炙烧着,看模样应该有二十来斤重。

    这只羊羔被两枝小指般大的竹枝贯穿四肢,而一枝有两只拇指般粗的竹杆贯穿其首尾。

    那枝长长的竹杆前后端搁于炭火南北两侧的三角支架之上。

    好几名宦官围在炭火四周。

    何文鼎和王伟站在炭火南北两边,均以双手握着那长长竹杆的一端,缓缓转动着。

    刘瑾则半弯着腰立于炭火西侧,左手持着一个装有些粉状末物什的瓷碗,双眼却望着眼前不断旋转的羊羔。

    而在刘瑾对面,炭火东边的数尺之外,站着一名小男孩和一名小女孩,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已不断散发出香味的羊羔。

    “妹子,小弟,你们走那么近做甚么?小心炭火飞溅,快回来坐着等吧……”一道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朱厚照,他坐于庭院东侧墙垣边的锦椅上,远远地打量着炭火周边的数人。

    那小男孩正是朱厚炜,而小女孩叫朱秀荣,是朱厚照的妹妹、朱厚炜的姐姐。

    没错,朱秀荣还活得好好的,并未如朱厚照上一世的史书所载那般——“因病早夭”。

    朱厚照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带头大哥”,这一世多了妹妹和弟弟。

    朱秀荣以朱厚照为榜样,事事努力,不过因是女儿身,弘治皇帝只许她学文,不能习武,亦是弘治皇帝的心头肉。

    尽管她没有朱厚照的“逆天”之能,但如今也算略通文采。

    朱厚炜听得转身望过来,应道:“皇兄,我闻到好香了,这炙羊肉可以吃没有?”说着还咽了咽口水。

    站在他旁边的朱秀荣顿时笑了起来:“小弟,你口水要流出来了?”

    她亦如朱厚照那般,将朱厚炜唤作“小弟”。

    朱厚照听得随即应道:“不要心急,还再需些时辰。”

    未几,他扭头望了望自己左右,又道:“太奶奶,吴奶奶,看来要你们发话,妹子才肯回来坐着。”

    在朱厚照左右两侧数步之外,坐着两人,一人正是周太皇太后,另一人是要比她年轻得多的妇人。

    被朱厚照唤作“吴奶奶”的妇人乃吴氏,曾为宪宗纯皇帝的第一任皇后。

    时年,身为皇后的吴氏因嫉妒当时仍为宫女的万贞儿独受恩宠,于是找借口杖责了她。

    知道万贞儿挨了打的宪宗纯皇帝,怒气冲冲至后宫,不问情由将吴氏杖责一番,放话是替万贞儿出气的。

    但宪宗纯皇帝认为还不够,他随后又借宦官之口诬吴氏之父行贿,更言吴氏举动轻佻、德不称位,在当年仍为太后的周氏支持下,将吴氏废去皇后名号并打入冷宫。

    直至弘治皇帝登位,因感吴氏当年亦有救护之恩,下诏将她从冷宫放出,但没给她正式名分,只按太后制式奉养。

    不过,弘治皇帝也善待吴氏的家人,将她兄长吴瑛从“羽林卫指挥使”升为“都指挥佥事”,锦衣卫百户。

    或许在冷宫中待了二十余年,又得到弘治皇帝的善待,吴氏已不再计较当年被废去皇后之恨。

    而在朱厚照的“穿针引线”下,这些年,吴氏和周太皇太后已常有往来,她仍称周氏为“母后”。

    “随她吧,荣儿难得这般……”周太皇太后轻笑道。

    吴氏亦笑着点了点头。

    “就依太奶奶……”朱厚照挠了挠头。

    过得一会,他腾地站了起来,朝着何文鼎和王伟喊道:“小鼎子、小伟子,你们慢点转。转得太快,那炭火就炙不到羊肉……”

    话音刚落,他已奔到那炭火旁边,指着那羊羔,对刘瑾道:“小瑾子,快抹涂香料,要均匀些。”

    朱厚炜深深吸了口气,望着朱厚照,问道:“皇兄,为什么你会知道炙羊肉呢?”

    朱厚照拍了拍他肩膀:“你不愿读书,当然没听过‘酌食莫怨无口腹,书中自有炙羊肉’这句诗了……”

    一语未了,一道声音在他旁边响起:“皇兄,你改《劝学诗》……”

    却是朱秀荣,正望着他嘻嘻笑着。

    朱厚照听得也笑了起来:“妹子,你读过《劝学诗》了?”

    见朱秀荣点了点头,他又道:“会诵读么?”

    “数日前我正好背诵过。皇兄你听听,看我有没有记错,”朱秀荣略一思索,再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仅片刻,她已诵读而出。

    朱厚照双手成掌,用力击打了数下:“好,这首《劝学诗》一字不差。”

    “比起皇兄来,我差得远了……”朱秀荣谦逊地道。

    “怎会呢,我也只不过读多几年书而已,”朱厚照嘴角带笑,顿了顿,又问,“妹子,你平生之志为何?”

    朱秀荣听得一愣,缓缓摇了摇头:“我又非男儿,以何谈平生志?”

    “胡说八道,谁说非要男儿才能有平生志的?”朱厚照脸色一正。

    “……”朱秀荣愕然,少顷才低声道,“我没想过……”

    “那今日起,好好想一想。人生于世,若无志向,岂不碌碌无为?”

    朱秀荣“嗯”地应了声,未几,她似突然一悟,转头望着朱厚炜,问道,“小弟,你的平生志又是甚么?”

    朱厚炜双目紧盯着那香气越来越浓郁的炙羊羔,根本就没听到她说话。

    朱秀荣伸手朝他肩膀一拍,又道:“小弟……”

    “皇姐,你打我做什么?”朱厚炜似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头望向朱秀荣。

    “我问你平生志是什么?”朱秀荣瞪了他一眼。

    “什么叫平生志呢?”朱厚炜茫然不已。

    “哎,就是你想做什么?”朱秀荣又道。

    “我想做什么?”朱厚炜自言自语,过得片刻,突然指着眼前的炙羊羔,笑道,“我想把这只炙羊全吃了……”

    “……”朱秀荣愕然。

    朱厚照嘴角一扯,轻摇了摇头,而东侧墙垣边的周太皇太后和吴氏闻之却忍俊不禁。

    就在此时,一宦官匆匆而至,先叩见周太皇太后,而后又到朱厚照面前行礼。

    朱厚照知道他是乾清宫的宦官,问道:“何事?”

    “回禀千岁爷,皇后娘娘命奴婢来传懿旨,令千岁爷率公主和小王爷回乾清宫……”

    话音未落,朱厚炜已冲到他面前,嚷道:“我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