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那叫程明的年轻灶丁，跪伏在王璟和牟斌跟前，不断叩着头：“小的要申冤，请两位大人为小的作主……”

    望着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王璟轻叹了声：“乡亲，你真要申冤？”

    程明大声应道：“是……”

    高台之下的众灶户听得心思纷呈，尤其是匡左和匡右两兄弟，程明这般当众申冤，那即是没打算留退路了，如若王大人和牟大人不替他作主，那他多半会更加凄惨。

    王璟问道：“你叫何名？”

    “回禀大人，小的程明。”

    “既有冤诉，本官与牟大人自会为你作主。”王璟微微颌首。

    站在他旁边的牟斌亦道：“程明，你有冤尽管说出来。”

    程明听得马上又叩了叩头：“小的家中的滩荡地被人强抢，现在已经没有草料煎熬盐。”

    自从盐场出现贫富分化之后，小灶的滩荡地被豪强富灶强抢强占，那是屡见不鲜之事。逐渐失去制盐生产资料的小灶更加贫难，但官府摊派下来的每岁额盐，依然需要缴纳。

    “何人强抢你家滩荡地？”王璟“唉”地轻叹一声。

    未料，那程明听得突然犹豫了起来。

    王璟勉强一笑，安慰道：“程明，你莫须害怕。牟大人自会遣人护你安全……”

    话音未落，他已望向牟斌，问道：“牟大人，是否如此？”

    “王大人所言极是。程明，你无须慌张，速速道来。”牟斌似早与王璟商议过一般，回应得甚干脆。

    程明略一沉吟，脸上已经全是坚决之意，伸手指着高台东侧的东团灶户所站的位置，口中嚷了声：“东团二甲的团首赵海……”

    王璟和牟斌双双沿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站于东团较靠前位置，一名长着张方形脸、下巴留有胡须，身穿绸衣的中年男子，听得脸色一变，却佯装若无其事，这人正是赵海。

    邻近的灶户虽然没有出言，却纷纷打量着他。

    未几，王璟与牟斌对望了一眼，问道：“牟大人，应如何？”

    牟斌轻笑了声：“那不简单得很么，将赵海带上来便是。”

    略一顿，牟斌再望着程明：“程明，你可确定，真是东团的赵海？”

    跪着的程明重重地点了点头：“牟大人，强抢滩荡地的，正是赵海……”

    牟斌“嗯”了声，转头望往高台之下东侧的锦衣卫：“陈丙、陈丁，将那赵海带来高台。”

    两名紧邻东团前方而站的锦衣卫听得，齐齐躬身应诺，片刻之后，两人同时转身往东团迈步而去。

    站在人群之中的赵海见得心中大惊，两位大人这就相信程明所言？慌乱之中，他根本就顾不上牟斌说的是“带来”还是“擒来”。

    见得锦衣卫再次出动，四周的灶户已经愕然，又要拿人？这赵海是团首，难道又要杖击？不少人的心中竟有些激动。

    而匡左、匡右、匡叔和匡婶等人，听得更脸泛喜色，这么快就轮到赵海了？

    一时之间，无论是邻近的灶户，还是相隔甚远的，纷纷望着锦衣卫的动静。

    而认识赵海的那些灶户，却在不断打量着他。

    不久之前见过莫鸿被拉到高台上杖击一番，赵海虽然畏惧不已，但更不敢抗拒锦衣卫。

    并没有多少犹豫，他强作镇定般跟着来到面前的两名锦衣卫，缓缓往高台走去。

    见到赵海既没有被吓得瘫倒在地，更没有被拖着走，不少灶户的脸上似乎流露着失望之意。

    而绕着高台站成一圈的众官吏之中，自然有部分人亦心惊不已。

    在赵海缓步朝高台走来之时，王璟和牟斌互望了一眼，均没有出言，只点了点头。

    仍跪在高台的程明，心中是既喜又忧。

    过了一小会，在两名锦衣卫一前一后的“押送”之下，赵海步上了高台，面朝着王璟和牟斌，站到程明旁边，却突然木然不动。

    远远见得赵海的身影，站于屋檐下的陈大、赵五和钱六互望了一眼，原来这就是那赵海，遣壮子等去骚扰匡叔和匡婶的幕后之人。

    “大胆赵海，见到两位大人还不速速下跪……”其中的一名锦衣卫大喝一声。

    赵海如梦初醒，马上跪了下去，叩头道：“小的叩见两位大人。”

    “来者何人……”王璟问道，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小的赵海。”赵海跪伏着应道。

    “本官问你，程明适才说你强抢了他家的滩荡地，是否确有此事？”

    赵海顿时摇起了头来：“王大人，并非如此。小的冤枉啊，小的没强抢程明的滩荡地。”

    站于王璟旁边的牟斌听得却不动声色。

    “你二人各执一辞，他说你强抢，你说没有，那本官应该相信谁？”王璟“嘿”地一声。

    赵海眼珠一转，稍顷已指着跪在旁边的程明，再道：“王大人，程明污蔑小的，这是正常买卖，并非强抢。”

    程明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有何凭证？”王璟“哦”了声。

    “两位大人，程明和小的是立了买卖契约的。”

    程明听得心中一急，马上朝着王璟说道：“王大人，赵海是强买的。”

    “程明，你先莫急。”王璟脸上并没什么表情，略一顿，他又对那赵海道：“既有契约，那便拿出来一观。”

    赵海听得王璟语气平淡，并无动怒，更没说杖击，心中已是一喜：“回禀大人，那契约在小的家中，并不在小的身上。”

    “那简单，本官遣人与你一同取来便是。”王璟之言依然很平淡。

    赵海虽然不太情愿，但也只得答应。

    片刻之后，两名锦衣卫已带着赵海离去。

    四周灶户见得错愕不已，赵海竟然没有被杖击？还回家拿契约？

    而跪着的程明心中更是忐忑，他自不知为何王璟要看那份契约，更不知王璟会如何区处。

    王璟轻吁了口气：“程明，强抢滩荡地之事，稍后再议。可有其他冤要诉？“

    “有……”程明轻咬了咬牙，马上应道。

    “说吧。”王璟朝他扬了扬手。

    “小的一家一直受团首欺压，请大人为小的作主。”程明又叩起头来。

    王璟轻叹一声:”那你细细道来，只要查实，老夫定将一干人等严惩，如涉及场官亦如此。”

    听着王璟之言，站于高台之下的程若雄吃了一惊，因为他正是管辖程明一家的团首。而与程明同在一甲内的不少灶户，更有了些许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