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照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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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一箭之仇

    自去岁八月于京师面圣之时,得以与朱厚照畅谈后,这是秦纮仅有的一次收到朱厚照写来的书信。

    望着信件的开头依然以“先生”作称谓,秦纮的嘴唇不由自主地轻颤了起来。

    站于一旁的赵五和钱六,似毫无察觉一般,静静地等候着。

    虽然赵五不久之前,口口声称要向秦纮转呈机密之事,但朱厚照所写的这封信件里,严格说起来,也只有提及把秃猛可的部分内容勉强能算作机密之事。

    那把秃猛可的动向,就是他携其子图鲁博罗特、乌鲁斯博罗特以及数名领主,已率领数万骑前往贺兰山,很有可能伺机侵边。

    而这甚为关键的虏贼消息,朱厚照两日前就已让锦堂遣人暗中递信给秦纮。

    自去岁八月以来,绘着狼头标记的书信,秦纮已是多番收到,最紧要的是每次信件所提供的情报几乎均大致准确。

    此次再度收到,秦纮依然没有多少的犹豫,随即进行了一系列部署并派遣出数支小队。

    领令而去的数支小队,目标是宁夏镇的各卫、所、堡及烽燧,尤其是宁夏前卫的,督促沿线边地要时刻提高警惕,以防虏贼随时侵边的可能。

    朱厚照特意提到,此前威武营半夜偷袭虏贼营帐时,有二三千虏贼突围而去,若把秃猛可等人得知消息,极有可能会加倍报复,提醒秦纮务必重视边地防御。

    对于朱厚照的判断,秦纮自甚为认同。

    朱厚照又提到,此番让赵五和钱六押送近四千虏贼前去榆林卫城,却是迫不得已之举。

    一来,前来搜套的威武营人员本就不多,他们主要目标是袭击虏贼。若分出人手照顾那些投降而来的虏贼,受到拖累不说,势必会令作战力大降,最终必将阻碍搜套之推进。

    二来,如今搜套才刚开始,后续俘获的虏贼定会更多,最佳的解决之法,自是将俘获的虏贼就近送入关,由秦纮管辖的相应卫城先关押,慢慢再作区处也不迟。

    对于朱厚照的解释,秦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退一步说,即使朱厚照所言有什么问题,秦纮也不会作他想,最终的结果亦不会变:依然会服从朱厚照之令。

    除此之外,朱厚照说得更多的却是叙旧闲聊之言。

    望着手中信件的一串串文字,这七八个月来的经历就如图画一般,一幕一幕地出现在秦纮的脑海里。

    从去岁八月进京面圣开始,到赴任三边总制,又到操练边兵,再到暂代征虏军总兵官之职,及至预先获取情报、取得抵御虏贼的首场胜利,之后愈加获得今上之恩宠等等……

    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秦纮深知全离不开信中这位至今仍自称“学生”的太子朱厚照。

    信件的临近结尾之处,朱厚照还提到待此番虏贼事了,定与秦纮共聚欢庆一番。

    而且他让秦纮放心,那一刻不会远,快则一头半个月,慢也不会超二个月,说得颇有信心。

    最后,信件以“学生昭之”落款作结。

    秦纮将手中的信件从头至尾反复看了二三回,嘴唇不断轻颤着,满脸感慨不已的模样。

    赵五和钱六等了甚久,瞥见秦纮双目仍盯着手中的信件,口中始终一言不发,二人不由得对望了一眼,随即无奈地笑了笑。

    钱六示意赵五说话,赵五却摆手摇头。

    片刻之后,钱六轻瞪了他一眼,似也不打算指望他,转而将目光投向秦纮,更出言问道:“秦大人,不知是否已将大将军的信件看完了?”

    随着他这道叫唤声的响起,秦纮仿似骤然从梦中醒来般,略愣了愣,才迎着他的目光应道:“老夫失态,可是大将军他还另有交待?”

    “那倒不是。大将军所交待之事,在下二人不久之前就已全部告知秦大人。”钱六微摇了摇头。

    “那是?”秦纮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钱六伸手虚指了指数百步之外那些被分成一拨一拨押进榆林卫城的虏贼,轻笑着道:“待那边交接完,在下二人也应该起程了……”

    他话音未落,秦纮却“哎哟”一声,随即连声抱歉。

    稍顷,秦纮急道:“是老夫糊涂了。让他们继续交接即可。如今二位就随老夫先进城吧,又何须等待交接完呢?”

    “秦大人,你误会了。”赵五插话道。

    秦纮目光带着一丝疑惑,转而望着赵五:“怎么了?”

    “秦大人,在下说的起程不是入城,而是率队出发。”钱六道。

    秦纮听得一愣:“率队出发?去哪?”

    “宁夏……”赵五和钱六异口同声。

    “二位这么急着往宁夏,又是何故?”秦纮更是愕然,好一会才问道。

    钱六略一沉吟才开口道:“大将军令在下二人率队押送这些虏贼来榆林卫城,特意安排千余弟兄同行策应,虽然我们这一行是稳妥了,但也足足分走威武营三成的兵力。”

    “我们威武营兄弟本就不多,如今大将军那边仅得二千余人。如此一来,万一遇着把秃猛可,说不定就给那把秃猛可逃了。”赵五也道。

    秦纮听得嘴角扯了扯,也不出言反驳他。

    钱六又道:“我们威武营好不容易才来搜套,如真被把秃猛可逃掉,那威武营可就丢脸了。”

    “出发前,那千余人马的粮草也不须补给?”秦纮眉头一皱,虚指了指停驻在数百步外的威武营众士卒。

    赵五和钱六同时摇了摇头:“威武营自有法子。”

    秦纮心中虽然好奇,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秦大人,在下二人已盘算过,自榆林卫城一直往西行,离宁夏前卫也不过六七百里。从宁夏前卫入关,那里离赤木口就不远了。”钱六继续道。

    听着钱六所说的盘算,秦纮微微颌着首,随即还赞叹了一声。

    身为三边总制的他,对宁夏的全境虽然还称不上了如指掌,但对管辖范围的这两地之间的路程也大致清楚。

    赵五和钱六对望了一眼,齐齐轻笑了起来。

    钱六更回应道:“秦大人,这并非在下二人所想,实为大将军的谋划。在下二人出发前,大将军即已全盘交待清楚。”

    在秦纮的恍然之中,赵五也道:“待收到大将军之令,在下二人将率领威武营众弟兄从赤木口出关,对来犯的虏贼前后夹击。到那个时候,他把秃猛可将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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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将落。

    被余晖覆盖着的黄河南岸的某处,扎起了甚多的浅蓝色营帐。

    若从半空粗略一数,大致有二百余顶之多。

    那些浅蓝色营帐的间隙里,除了不时有身穿暗淡甲胄的士卒走动之外,并无其他特别的地方。

    其中一顶位置略为偏北的营帐里,一名身形挺拔、英气迫人、身披甲胄的年轻男子,双手互搭、轻扣于背后,缓缓来回踱着步。

    他正是当今的大明太子朱厚照。

    在他左、右两侧及后边的不远处,站着王守仁、张永、陈大、何文鼎和刘瑾,此外还有一名留着短须、微躬着身躯的中年男子。

    只听见那名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颇恭敬地朝着朱厚照道:“属下无能,请大将军责罚……”

    朱厚照嘴角顿时泛起了一丝笑意,脚步更为之一顿,扭头过来饶有兴致望着他:“灰狼,为何要责罚你?”

    “属下等人,迟迟无法查清把秃猛可的真正行踪,有负大将军所托,自然应该受到责罚……”

    那名被称作“灰狼”的中年男子依然微躬着身躯,沉声应道。

    朱厚照微摇了摇头,轻笑了声:“灰狼,你又何须自责。把秃猛可藏身在那数万虏贼之中,若能轻易查探到他的行踪,又何须威武营几乎全员出动?那不如遣一小队暗中前去袭杀,岂不更加省事?”

    那名被称作“灰狼”的中年男子听得一愣,似没料到朱厚照竟会这般回应。

    站于不远处的王守仁、张永、何文鼎和刘瑾四人听得却满面肃穆,而陈大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过,站于他前方的朱厚照背后又无眼,更何况其目光正投于“灰狼”身上,自然不知他的举动。

    结合此前从满都赉阿都勒呼和亦卜剌因两人审来的信息,再加上灰狼所率领的锦堂众员的多番努力,目前已大致查探到数万骑的虏贼已经分成了好几拨。

    那几拨虏贼行进的方向颇为一致,均朝贺兰山聚拢而去。

    至于把秃猛可藏身在哪一拨的虏贼里,查探起来又有那么简单呢?

    而那晚突围窜逃的虏贼,会否向把秃猛可通风报讯,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如果可以选择,朱厚照倒宁愿把秃猛可收到消息,然后主动过来“报复”,如此一来,以逸待劳的威武营定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只听得朱厚照继续道:“灰狼,查探之事急不来,如今附近百里之内并无虏贼行踪,也并不是坏事……”

    就在这时,陈大突然一步跨了出来,朝着朱厚照躬身道:“大将军,请让属下出战。”

    “陈大,你要出什么战?”朱厚照听得扭头望着他,语气却甚平淡。

    包括灰狼、王守仁、张永、何文鼎和刘瑾等人,也纷纷望向陈大。

    “大将军,属下要找虏贼报一箭之仇……”陈大朗声道。

    “百里之内并无虏贼,哪来的虏贼给你复仇?”

    “那属下就率兵奔赴百里之外。”

    “哦,你率队急奔一二百里外搜寻一番,就一定能找到虏贼?”朱厚照嘴角扯了扯,略一顿再道,“再说了,拨给你多少人马呢?五百,一千?还是说,二千儿郎全让你带走?”

    “五百就够了。”陈大伸出右手来,摊开五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五百?你真当那些虏贼好欺负的?若这般贸然出击,或许会遇到数千甚至上万骑的虏贼,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那你如何是好?”

    陈大尴尬地笑了笑。

    “满都赉阿都勒呼等虏贼,是如何被众儿郎生擒的,莫非你这么快就忘记了?”朱厚照似笑非笑地道。

    陈大讪讪一笑:“属下不敢忘……”

    “既然没忘,你还想着率兵追击?”朱厚照轻瞪了他一眼,“一不小心,你所率的五百儿郎就变成‘送入虎口的绵羊’。到那时,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的,谁救得了?”

    陈大听得缓缓低起了头来,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朱厚照轻叹一声:“上次突袭虏贼营地时,你与百余名儿郎不幸负伤,万幸的是伤得均不重。但你要复仇,也用不着这般心急。”

    稍顷,朱厚照转而问道:“受伤的众儿郎,如今可复原了?”

    “请大将军放心,众儿郎已恢复了,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那就好,以后莫要再轻率,让几个虏贼突围逃跑没什么大不了的。虏贼也是人,被迫入绝路,又怎能不死拼?”

    陈大顿时躬身作揖,连称以后不敢。

    “此番出关搜套,威武营几乎将所有的家当都带来了,可不能随意挥霍……”

    王守仁、张永和灰狼听得满面肃穆,何文鼎和刘瑾却在不断打量着陈大,似乎还偷笑着。

    朱厚照又道:“记住,即使以百名虏贼来换威武营的一名儿郎,对于威武营来说,那也是亏本的买卖。威武营众儿郎的性命那可比虏贼金贵得多。”

    瞥见陈大的窘迫,何文鼎和刘瑾二人偷偷一笑。

    不一会,朱厚照又瞥了陈大一眼,再道:“陈大,你复仇的机会多得很,不要急于一时,好好休整,听令行动……”

    陈大连连应喏。

    过了半晌,朱厚照仿似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按这个时辰,如果一切顺利,赵五和钱六二人应该到榆林卫城了吧?”

    听得朱厚照突然转而言其他,陈大不由得暗吁一口气。

    未几,他已经开口应道:“大将军,老五和老六带了千余弟兄出发。那怕途中遇到些虏贼,对老五和老六又有什么威胁呢?他们肯定已顺利将虏贼送到榆林卫城。”

    王守仁、张永和灰狼等人也纷纷附和。

    朱厚照嘴角带着笑,目光先后在众人面上缓缓扫过。

    “不过,这回老五和老六将近四千名的虏贼押送到榆林卫城,就不知秦大人看到后会怎么想了?”陈大又道。

    “还能怎样?想来秦大人开始时应该是不相信的,然后肯定满肚子的疑惑……”却是灰狼出言。

    或许是看到灰狼开口,张永也出言道:“虏贼的太师亦卜剌因和阿尔秃厮部的领主满都赉阿都勒呼,也被押送过去了。秦大人得知时,那不更难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