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飞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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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一

    将龙谦放置在水面上之后,那如长鱼一般身影的人又顺手抄起水面之上那只龙谦弃掉的船桨,将船桨放置在龙谦的项后,好让龙谦的头枕在这船桨之上。这鱼影一般的人随后拿手探了探龙谦的鼻翼,见龙谦嘴鼻露出水面之后,口鼻之间微有气息,便不矛理会,只在他的一旁平平地躺在水面之上,一手轻轻划水,一手托在龙谦的腰后,以免龙谦又掉入水里而去。

    不多时,脱离险境的龙谦逐渐有了呼吸,只见他粗粗地吸了几口气以后,又迅速地咳嗽起来,咳嗽的同时刚刚在水里吸的冷水便又被他的气息从肺部里呛了出来。龙谦一边喘息,一边咳嗽,身体亦是伴随着咳嗽抽搐起来,并缩成一团。一旁平躺在水中的那人,见龙谦苏醒过来,连忙游到龙谦的后背之处,同时脚下用力踩水,又伸出双手架在龙谦的双腋之下,以免龙谦在身体不受控制的时候,脑袋离开了船桨使身体失去了浮力,再次向水里划落下去。龙谦咳嗽了十数声之后,意识陡然清醒,他忍住胸口的巨痛,又连忙伸出双手抓住跟前的那柄船桨。待龙谦抓紧船桨,自己能勉强控制住身体使身体不再下沉之后,他便又扭转身体,看向适才搭着自己腋下之人。黑夜之中,龙谦勉强看到自己对面的水面之上,一人半躺在水面之上,虽不见他手脚有什么动作,可是他的身体就是浮在水面之上而不会划落入水里。此刻只听得对面那黑乎乎的一颗脑袋上发出一句声音传来,佘先生,醒过来了?

    龙谦一听对面传过来的声音如此熟悉,顿时大惊,说道,杨老大,莫不是你的鬼魂助我?

    那对面的杨老大听了龙谦喊出这么一嗓子,惊诧之余,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见他划动双臂,拨动了几下水面,尔后又对龙谦说道,佘先生怎么如此说,要知道适才是我从水里将佘先生救了出来,为何佘先生却把我当作鬼魂?

    龙谦紧紧抓住那柄船桨,看着对面那黑乎乎的杨老大的脑袋轮廓,摇摇头对他说道,在下是明明看到你的伙计一脚将你踢出船下的,你的身体落水之后再也没有浮出到水面上来过。彼时你沉醉不醒,哪来的气力在水中游动并不会淹死。

    杨老大听了龙谦此言,显得也是颇为不解,只见他从水里抽出一只手,挠挠头对龙谦说道,佘先生说我是被我的那名伙计踢下水的?这却又不是为何呢?

    龙谦知杨老大反应迟钝,只得对他问道,你且说说看,你是如何在水中不死的。

    杨老大听了龙谦相问,便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太平常不过了,像我们这等常年在水中跑船的人来说,在水中游动就如同陆地行走一样安稳。我们常年在江上,每到夏季,酷热难挡之时,便随意地在腰间拴根绳子系在船后让身体浮在水面之上随船拖着走,困乏之时,便也在江里小睡片刻,并不会因此溺水。适才我虽然酒醉,但身体一入水里,鼻翼便自然屏住了呼吸,身体亦会随着水流,慢慢会调整到水面上来。我落入水中之后,身体被江水一浸,酒也较平时醒得快些,待我苏醒过来之后,见我那大船已是烧了多时,又见大船旁边有一小船,船上也有人,便知我们遇到了强盗,于是我便不敢发出动静,只得远远地跟在大船的后面。适才那强盗的小船离去之后,我见水面上有人影突然向水下沉去,我便连忙游了过来。我游到这里潜入水里将你救上来之后,方才认出是佘先生。

    龙谦听到杨老大说出适才之事,连忙向他谢相救之恩,同时他浸泡在水里的身体此时亦是被江水冻得频频打颤,牙齿也不自觉地咬紧了起来。

    杨老大摆手止谢,并对龙谦说道,江上如同陆地,陆地哪有人不摔跤的,水面上也是这样,一年到头总会捞几个不会水的人。佘先生不如同我讲讲适才我那条船是如何烧起来的,我因彼时酒后沉醉不醒,实在是没弄明白我那伙计为何要将我踢下水去。

    龙谦见杨老大同自己一样身体处在水里,可是他仍然可以谈笑风生,似乎那冰冷的江水对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影响,他虽是身在水中可是却全然没有自己这般被冷水冻僵之状况,便知杨老大常年江上生活,早已习惯了这样泡在水里的环境,又加上劳动之人,惯经风霜体魄强壮,对这江水如同陆地之人置身微风一样,可以做到浑然不觉。龙谦正想到这里,又听杨老大开口发问,只得苦笑着对他说道,原来杨老大竟全然不知,不如在下就将刚刚船上所发生之事说与你听。

    当杨老大听到龙谦说那伙计先拿药酒药醉自己,尔后又放了同伙进到船舱之中纵火,在拿走了龙谦等人的全部包袱后又将自己一脚踢下水去之后,他连连摇头咂舌,不敢相信地对龙谦说道,不想此人竟如此恶毒,悔不当初当时在直州将他收留。佘先生有所不知,那日我因交货后去酒铺小饮,不想遇着这名伙计,彼时他衣衫破旧,落魄得狠,想是饿了几顿,因在酒铺之中喝了几角酒无钱结账,便和店老板吵了起来,我实在看不过去,便与他结了账。不想我喝了酒临去之时,这厮却在酒铺外等候。他见我走出酒铺,便跟着我说道,他原名小安,自云州过来投亲,不想亲戚寻找不着,盘缠偏又没了,便只好在直州街上混吃,不想今日遇到了我。相谈这际,这小安便把我一顿奉承,夸我为人仗义,轻视钱财,是个好人,反正什么好听的话偏就让他说了一通。我当时也是稀里糊涂,未及想到此人来历不明,只觉他遭遇可怜,又见自己船上无人帮衬,就出于同情,便将他收留在了自己的船上。这小安到了我船上之后,到是颇为勤快,跟着我这上上下下地,在江上跑了三四个月。我还原本想着他是个值得托付之人,自己百年之后,可有归属,不想原来这厮却是个江洋大盗,不但不管我对他的收留之恩,今晚竟还做出这等杀人越货的勾当。也算我杨老大瞎了狗眼,厮混了半生,竟也看不出自己遇上了魔头,还道是真神。今番我杨老大丢了这条前主家给的船不算,还连累佘先生的跟随残死在这江上,佘先生自己不仅丢失了财物,亦是差点丧了性命。我杨老大前生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生来爹娘兄长早亡,跟着侄子生活虽似家人却又不亲近,好容易成年后跟了这个船的主家,主家离世后又好心把船给我,我还是引狼入室,让那厮把船烧毁了。我杨老大虽是毁了船,但年已半百,既是没了营生,死亦不足惜,可惜今晚竟也连累佘先生一家,好端端地将佘先生一家祸害如此,这等罪过我杨老大如何才能赎的……说到这里,杨老大越说越气愤,越说越伤心,竟是情绪难以自制,满脸泪痕涟涟,接着放声大哭,哭出数声由是亦不解恨,杨老大竟伸出双手,左右开弓,狠狠抽着自己的双脸。

    龙谦见杨老大愤懑如此,生怕他忧伤愁恨之下,失去控制意欲自尽,便连忙推着双手上的船桨,双腿狗刨似地拍打着水下,游向杨老大身边想解劝与他。待他好不容易游到杨老大身旁之后,见那杨老大是仰天大嚎,竟也一时不知拿何话来解劝与他。可是杨老大这边悲痛之际,龙谦自身亦是不好过,他只觉自己水下的双腿冰冷,竟似划不动水似的,而那露出水面的肩膀及脑袋亦是不遑多让,也是冷作一团,紧紧地缩在那柄船桨之上。龙谦还欲开口说话,不想牙关僵硬,牙齿竟上下反复不停地相叩,发出格格巴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