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敏洪确实有些急躁。他准备的几个疑问，自以为非常有力、切中时弊的论据，却被郑伟国预先准备好了，就像是整军出发却被人半路伏击了一般。

    “我想问的是···”说到这里他才想起了自己的问题其实被郑伟国提前消灭了，现在再抛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问题，怕是会被人质疑没人好好聆听，所以他只能另行组织一些新问题：“外资期货经纪机构也是参差不齐，如果采取一刀切的措施，会不会引发市场方面的一些反弹？”

    这个问题其实是在《关于坚决制止期货市场盲目发展的通知》中的一项内容，只是这个条款引发了一些不同意见，认为这种“一刀切”的做法未免太过武断。

    郑伟国严阵以待，却没想到迎来了一个送分题，压力一下子就减轻了很多：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也深入思考过。据我们了解，这些打着外资旗号的期货经纪公司大部分都是‘假外资’，也就是一部分内地企业在香江、星岛或者东南亚成立子公司，然后再杀回境内，利用境内期货市场起步较晚的不足。为了保护投资者的利益，我们觉得这样让他们‘自证清白’还是值得地。”

    更让他惊讶的是，后面几个问题都是围绕着钢材价格是否能够有效地“稳住”、国内期货市场是否能够承担起“价格发现职能”等方面展开的。这不就是本次论坛极力要达到的目标么？

    他回答地轻松，后面的环节也是意想不到的顺利。

    内贸部门更是开心。国内刚刚实行内外贸分立，内贸部门还成立不久，知名度远低于外贸部门。所以参会的领导先介绍了一下部门，才表达了支持现货和期货分设的立场。

    江奕听了就觉得请他们真实太合适了。期现货市场真要合并的话，估计就被传说中的“证券期货监管部门”一锅煮了，内贸部门就少了抓手。

    计划委是坚定支持彭商所的部门，而且他们从彭商所稳定钢材价格中获益匪浅。所以在上午的会议总结中，计划委主要是从稳定物价方面肯定了年中的钢材交易，点到为止。

    别人不知道深浅，江奕却知道了其中的含义：两大相关部门表态，估计相关意见已经体现在会签意见中了。

    江奕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落下了地，这才有空却照顾一下郑伟国的助理的心情：

    “厉广为，通过今天的会议学到了不少吧？”

    “好是好，只是这样能行吗？证券部门就来了一个法制处的负责人。”厉广为还不知道每个部门的职能，只是简单地从职位高低做一些判断。

    “只要态度端正，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厉广为确实无法理解这些关系中的厉害，在他看来其实还是应该在兰陵或者任城召开比较好。

    两人的认识存在代沟，江奕又不好把有些尚未发生的事情讲得太透，谈话到了这里就很难进行下去了。

    厉广为还是孩子脾性，跟江奕聊起来任城发生的一些趣事：“你们的深蓝太厉害了，现在任城的小孩子们都在玩外星人游戏。听说在咱们那里的主题公园里已经竖立起了深蓝的雕像。”

    “做个雕像有什么好玩的？最好是找个人扮演一下，或者再按照深蓝的机器人形象拍一部电影就好了。”江奕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大脑库存，暂时没有搜索到一个合适的题材，只能暂时作罢。

    “待会儿我要去分会场学习学习，你去哪个分会场呀？”自从厉广为做了郑伟国的跟班后，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以前的不够正经变成了一本正经，正经到连陪着江奕磨牙也会觉得是浪费时间了。

    江奕看了看下午的日程表，下午是两个分会场，分别是交流交易所经营和风险管理手段的一会场，以及关于产品试点的二会场。

    他有些提不起兴趣来。因为他知道其实现在重点邀请对象的印象已经形成了。下午的分会场只是针对操作层面的技术性讨论，对于大局已经没有太多帮助。

    计划委周处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也没打算参加下午的论坛。

    他看到了左边的秦敏洪也起身要走的架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秦处，刚才听了你的问题，感觉你现在是期货方面的专家嘛，我都没想这么深。”

    “哪里哪里，本来还想多问几句的，只是有些涉及工作组的敏感事项，所以只能旁敲侧击问一下。献丑了，呵呵。”都是老油条，秦敏洪知道这个计划委处长的真实想法。

    “是嘛，果然是‘专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呀。唉，听说现在彭城可热了，随便在三个地市找个青少年就了解这个什么瀑布式风险金。还是多在这个圈里浸染一下才能快速提升这方面的认识呀。”

    “不至于吧，期货还是太小众了，一般人哪儿有机会接触这些？”秦敏洪是个技术性干部，被周处长这一句话惹得心里痒痒的。

    “其实我也不大相信，要不然咱们随便找个人试试？”周处长四处瞄了瞄，这才“发现”一个在角落里没怎么动弹的人：“你看那个家伙怎么样？”

    看看会场的人流逐渐稀疏，江奕正要起身离开，却被人叫住了。他仔细一看却不认识。

    周处长上前一步，看了看江奕才问道：“这个小伙子，不知道你是不是来自鲁南或者捧场的？”

    江奕有些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过看样子应该没有什么恶意，再加上会场想认识圈内朋友的人也不少，倒也没有排斥这种行为：“嗯，我家是任城的，不过兰陵和彭城也经常去。”

    “这个就合适，秦处，还是请你发问吧。”周处长作出了一个中立的姿态，把发球权交给了秦敏洪。

    秦敏洪不觉有诈，因为他从这个小年轻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诧异，看得出周处和他并不认识。

    “小伙子，周处，也就是这个家伙想知道你是不是听说过彭商所的情况，哈哈哈。他还扭捏着不好意思问呢。”

    秦处，周处。这两个“代号”严重干扰了江奕的思维：这两个来自前两排的嘉宾如果都是部委处长的话，这可就有得聊了。

    华国的相关部门有个特点，那就是高层把方向、处级负责执行。两位处长联袂而来，这里面的文章可是不小了。

    “听说过一些，比如他们的经营比较正规，模式也比较先进、对标国际。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能推动整个鲁苏豫皖区域的经济增长，以及上亿老百姓的生活质量。”

    江奕不说则已，一说就把秦敏洪逗乐了。主要是江奕的态度太过真诚，让他发自内心地想要笑一笑：

    “你一个小青年也能关心这么广的层面，不简单嘛。你跟我们说说看，也让我们学习学习，怎么一个商品交易所就能事关这么大区域的经济发展和人民福利了？”

    “我看过淮海经济报：整个淮河流域，北到齐鲁省，西到豫州，东到入海口，南到淮河，其实没有缺少一个经济发动机。北边有京津冀经济区，南边有长三角经济区，西边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个中原经济区或者中部经济区，唯独淮河北边的鲁苏豫皖区域缺少一个主心骨。”

    江奕“引用”了淮海经济报的论点，却也没有展开，点到为止。

    如果他们感兴趣，自然会主动问起来；如果觉得江奕太突兀或者不感兴趣，话题也会就此打住。

    秦敏洪的兴致一下子就被这个小子给勾起来了。别人见了自己都是热情的眼光、颤抖的内心，怎么这么一个小年轻反而爱答不理呢？

    “年轻人，照你这么说，一个交易所就能拯救一大片区域，提升上亿人的生活质量了咋地？豫州先不说，齐鲁省有琴岛，苏江省有姑苏，哪个不能带动区域经济发展了？”

    年轻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严重地刺激着中年人的自尊心：

    “中年人，你这个意见只能说是在以前成立，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大背景，可就不成立了。

    “琴岛是能够带动区域经济发展，只是不管济青高速还是胶济铁路，都是从东往西，即使向东也是到南高丽和扶桑国的交通更优于向南四湖周边吧；

    “苏南和苏北貌合神离，难道你没关注过？豫州的郑州和开封，什么时候能够外溢到商陵？徽省就更不用说了，沿江区域发展好了没有？

    “鲁苏豫皖交界区要是发展好了，海运可以直达南高丽、扶桑国，陆运可以到达中亚甚至欧洲。不过也是，一般人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因为华国只有在盛世如汉唐时期才能抵达西部边境区。”

    江奕从秦敏洪有些地方特色的口音中就能听出他的起源来，一个汉唐、一句盛世，吊足了秦敏洪胃口。

    秦敏洪和周处长两个中年人相互对视了一下，这下子两个人都不淡定了：我滴个乖乖，这是随便抓阄抓出个“王炸”？

    这下子周处长觉得像是被秦敏洪看穿了一样。本来只想给这边加点分的，谁让你这么可劲地填空啊。

    “这个说得也太远了，交易所最多也就是能够稳定物价，对于地方经济发展的作用也不能太夸大了。是吧，秦处？”

    秦敏洪没有回应周处长。他是看出来了，周处长这哪里是随便找了个年轻人，这分明是找了个苏秦、张仪之类的说客嘛。

    “要不然，让这个···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也不用说得太远，就请你说说彭城的商品交易所怎么能避免才能避免目前存在的这些乱象吧。”

    “乱象”一词说出来，江奕大概心里有底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相关部门”的人啊！

    “我们老师说过，商品交易必须全面考虑生产主体、课题性质和交易主体的激励才行。

    “只有生产主体比较分散，才能有效防止少数寡头垄断、联合坐庄。比如我国的钢铁行业以前只有18个主体工厂，也就是十八罗汉，可是现在新的民营钢铁厂不断涌现，打破了这个格局，所以钢铁已经满足了这个条件；

    “二是交易客体必须量大、可以标准化，，如果市场太小，很多资金方轻易就可以囤积居奇、逼仓，市场就乱了；

    “三是交易主体方面，必须确保责权充分。国企操作人员赢了能获得奖励，输了最多也就是调离岗位，但是级别和待遇很少变化，他们只认赢不认输，不是合格的交易主体。”

    江奕其实是将郑伟国的“宣告”给予了解释和说明，给出了充分的理论依据。

    可是在周处长和秦敏洪两人听来却很不一般：这不就是清理整顿工作小组辛辛苦苦想要找到的“论据”么？

    感情人家都给你找好了嘛，后面这两个人就只需要拿着“新闻通稿”就可以交差了。

    更受刺激的还是秦敏洪。他可是《通知》的主笔人，事先做了很多工作才形成了这简单的几条。只是他的这几条并没有上升到博弈论中的寡头垄断模型、优化统筹和行为激励等层面，所以在提交相关部门会签的时候，就要不断承受其他部门根据各自喜好给出的“意见”。

    秦敏洪想来高傲，对于这些意见实在是头疼不已。只是如果早点儿想到这么远，那么相关部门在提出意见的时候就必须有更加合理的论据或者逻辑，才能推翻自己的《草稿》。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敢轻视这个小年轻了，而是谦虚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希望对方给自己一个解答：“你觉得交易所是会员制还是公司制比较好？”

    “我们老师说过：从市场的功能来看，交易场所的外溢性强，它应该是基础设施而不是谋私利的利益主体，所以按事业单位而不是公司制；从参与者的立场来看，如果交易者都比较成熟、理性，信息渠道通畅，那么可以实行公司制，因为这样的模式才能确保交易场所不断创新、发展，确保在世界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有道理，现在华国的期货交易所还在试点阶段，就是因为参与者还不够成熟，按照事业单位进行管理比较好；只是交易所一旦成了行政事业单位，大家就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走向固步自封，所以长期应该实行公司制。”周处长也理清了一些思路，关键是这些思路都是能够让计划委更加坚定地支持彭商所。

    “呵呵呵，看来你们那边还真的是随便找个年轻人就会懂这些期货知识啊。受教了！”秦敏洪笑呵呵地看着江奕，再迟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周处也不脸红，他早就做好被揭穿的心里建设了：“秦处，重新介绍一下，这个是江奕，五月份时候有个神秘卖家出面维护钢材价格稳定，听说就是他们家。”

    “我家也买入钢材的，当价格下降时。”江奕也不想在他们两个面前隐瞒，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该出手的时候就应该出手。

    刚刚郑伟国的阐释要达到为彭商所摇旗呐喊的效果，江奕则是极力鼓吹保留钢材期货。这都是对历史运行轨迹的“改变”，非要有强力的理由才能实现。

    秦敏洪现在理清了思路，而且江奕的论据绝大部分又是支持自己参与起草的《通知》的精神，心里说不出的爽利。

    “江奕，有空欢迎到会里来坐坐，还有你们老师，也欢迎一起来。”秦敏洪主动伸出手来，向江奕抛出了橄榄枝。

    看到这一幕，周处长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像是不认识对方一样：“你秦处也会主动跟人打招呼了，不容易啊。我跟你这么熟了，怎么都没见过你情商这么高过？”

    “去你的，你是想让我不认识你、再从零开始吗？”秦敏洪给了他一个白眼，思绪却飘向了别处。周处知道秦敏洪这是心里有事儿。

    等到只有他和周处两人的时候，秦敏洪才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现在会签已经结束了，估计办公室已经把文件呈送了。现在看来，钢材期货···”

    “这么快就改变思路了，好像不像你嘛。”周处应承着秦敏洪，心里却泛起了海浪。

    原来钢材期货还真的这么命运多舛呀，可惜了，今年计划委已经把钢价稳定作为年度的一个亮点了。

    “其实各方争议最大的就是这个产品，中间也出现过反复。反对的声音主要就是因为生产厂家就是那么几个，很容易串联起来。可是如果真的有更多的民营钢铁厂成长起来，今后几年又大力清理工业园区开发、楼堂馆所建设，我觉得钢材期货也未为不可。”

    今天上午的主题论坛从贾晓礼开始，无一不是以钢材期货为例，江奕也是重点放在了它身上。交易所清理整顿要耗时很长时间，钢材期货的取缔却是短时间就会发生的。

    “秦处，我们部门提的意见里面就有对钢材价格稳定方面的认可，你们是不是可以延申一下？”

    “这个···也可以啊，”经过周处提醒，秦敏洪一下子反应过来：“都怪你这个家伙，提意见的时候不好好提，非要把钢材价格放在背景分析里面。”

    如果是明确提意见建议，就会被留痕、文件起草者也要做出回应，可是背景分析就不用了，只是具有参考价值。

    现在发挥一下这些背景资料的参考价值，也说得过去。

    “不跟你瞎聊，我先走了。”不等周处反应过来，秦敏洪急哄哄地就跑了。

    那个一直萦绕着他的问题能不能解决，就看自己和办公室的人谁的速度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