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桑，我觉得你应该要剃一下胡子了。”干练、白净的日朝智子这个不速之客到了海南，见到江奕后的第一句话就让后者有一种要倒的感觉。

    “小李翻译”也是强力忍住了笑意，才能完整地给江奕翻译出来。

    日朝智子的开场白成功地转移了自己“不请自来”的失礼行为。果然，江奕闻言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没有问起她为什么没有接到通知就亲自跑到海南来。

    可不是么，乳臭早已褪去的下巴又多了一些毛茸茸，虽然比较短、比较软，可是一个青年的姿态已经显露无疑。

    看到日朝女士不主动提起正事，江奕也故意装傻：“日朝女士，年度总结会议还有两天才召开呢，你还不趁着机会好好地休息一下，也放松一下心情？还有，华国的女生也需要一些私人生活空间，不像扶桑国有那么多工作狂。”

    女翻译三下五除二就告知了日朝智子，看来部分内容被她截流了。

    “现在已经有两个翻译在支持，你不用每次都这么提醒我。我还应该要提醒你一下，二十来岁的男青年也需要一些私人生活空间，免得连换了人都看不出来。”

    经过日朝智子的提醒，江奕这才发现原来女翻译的确是换人了，换了一个更加年轻点的女生，只是发型一致，加上都是一样的工作制服，所以江奕没有认出来。

    这就尴了尬了。

    “没关系，反正我能把意思领会清楚就行了。”女翻译早就听说江老板的很多故事，也知道这是具有决策权的人，紧张地连自己的姓名都没有报出来。

    “你真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年轻人，我不得不说，这次你又赢了。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你像一只驴子一样敲打着，被你设定的指标压迫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且就会发生在今年？”日朝女士已经多次栽倒江奕手上，有些见怪不怪了。

    可是这次的跟头栽得太狠，前几次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一次这么厉害。

    1993年的最后一个月，江奕就通过韩成斌让各个条线进行测算：如果成本下降10-50%，相应产品的出口额能够提高多少。

    这种不同场景的“敏感性测试”向来意义不大，大家并未当真。尤其是日朝智子负责的摩托车公司，国产化率已经超过了90%，甚至产品研发也已经分散到了国内的科研院所，进一步挖潜的空间可以说极其有限。

    在这种情况下，日朝智子就自行地“头脑风暴”了：如果成本下降50%，出口可以暴增200%，三年内可以再造一个大湖摩托。

    1993年，大湖摩托的国内销量超过了35万辆。再过三年，国内销量可能会超过60万辆，甚至更多，这意味着日朝智子的目标将会是在1996年达到总产量超过100万辆。

    出口比较少，东南亚几个重点国家各自只有不到1万辆。可是要是暴增200%，那么今年也要达到十几万量的目标。

    “这些指标都是经过了严格的测算，有着非常严谨的计算依据。而且都是各个条线自己测算的，我可没有改动。”

    江奕确实没有改动，他只要让大家放松警惕，然后在两个数据之间做一下权衡即可。

    比如正常人会把降价10%作为老板最可能确定的选项，然后职业经理人会把自己的要价集中在10%降价打市场这个点上，再坚持这样只会增加10%左右的销量上；至于降价50%的目标则可以定得高一些，毕竟哪个老板会丧心病狂到亏损这么多去打开市场呢？

    问题是，大家都很正常，现在是国家的外汇政策出现了“不正常”的情况。华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人民币一次性贬值60%以上这种情况。这下子测算假设成了真，小概率事件成了约束大家的切实指标。

    “的确是我们自己测算的，我们也会努力地去完成。毕竟我们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打开了渠道，而且花了很高的成本在东南亚进行广告投入、渠道建设。只是你为什么会知道就是在今年会有这么大的外汇政策调整呢？”野心大如日朝智子者，也不敢在去年这样撒钱，毕竟东南亚不是华国摩托车的主场，那里已经是扶桑国摩托车“一手遮天”的格局。

    更何况，华国的产品与东南亚本国的外资企业价格相仿，那就更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了。

    “我们的出口型产品一下子就从1000美元变成了600美元左右，你现在觉得在东南亚等地的竞争力会怎么样？”

    江奕总是不去回答自己的问题，日朝智子终于不再去追根究底，开始顺着江奕的思路前进：“从去年的情况来看，至少泰兰、马国和粤南等国的消费者已经接受了我们的产品来自扶桑技术的理念，再加上这些国家有很多华人华侨，一旦在价格上有了巨大的差异，我想我们的优势将会非常明显。”

    “明年还会有几部电影上映，使用的道具里面就有大湖摩托，这些也会对产品的销售形成切实的支撑。另外，印地亚市场也很大，今年也可以适当地倾斜。”

    《三傻大闹宝莱坞》今年正式回娘家，里面的交通工具就会多次出现大湖摩托。这也是江奕处心积虑的结果，今年就要毕其功于一役。

    “农民看电影的毕竟不多，我想东南亚和南亚的市场还是和发达国家有所不同。”日朝智子不像江奕那么重视“文化输出”，这也是扶桑国商品输出的一大短腿。

    毕竟还是岛国出来的，身上带着一些明显地视野方面的局限。

    以前江奕不太愿意跟她说得太多，主要是承诺了很多却全都没有及时兑现，说得再多只会引发反向猜测。这次要发动总攻，江奕要让这个操盘者理解所有意图：

    “电影是针对浪漫、有品味者，偏中上流；针对普通大众，我们不是还有VCD嘛，别忘了段经理也有大规模出口的承诺，不到500美元的VCD影碟机，你觉得会不会有吸引力？”

    “东南亚进口的影视剧主要是来自香江和扶桑等地，华人群体主要是看香江的作品。这样说的话，大湖摩托在认同度方面能有一定的竞争力，这是···”日朝智子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对手，如果能够在东南亚的华人群体那里撕开一个口子，大湖摩托应该有了和本田同台竞技的资本。

    有了较大的价格优势、一定的认同感，再加上自己多年了解老对手的“后发优势”，日朝智子终于觉得1994年是一个大年，自己肯定要大干一场。

    只是扶桑国的文化产业已经成了气候，从八十年代开始在东南亚深耕了十余年，“扶桑+东南亚各国”的“雁阵模式”深入人心，想来这场拼杀将会务必激烈。

    “你是不是觉得扶桑已经占领了很多国家的未来市场？”日朝智子的犹豫，江奕能够猜个大差不离：“其实我们还有个武器，就是针对下一代的，你可以认为是市场培育或者理念灌输。”

    “针对下一代的？”江奕的话不能不让日朝智子吃惊，毕竟她这个主事者都没有想到这一点：“下一代小朋友能骑什么摩托车，我想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好好地玩乐吧？难道你还在这方面有了先手布局？“

    江奕只能暗叹一声：实力强悍如日朝智子这样的人，也想不到这样的战略纵深，看来自己只能多操劳了。

    似乎就在一霎那间，日朝智子突然想到了一层：“你说的是小博士学习机？”

    “日朝女士是真的厉害，这一点还没有人能够看透。没错，我们已经在《末日生存》、《找你妹》、《消消乐》这些游戏里面植入了服装LOGO，这次再把摩托车品牌植入，肯定能让大湖摩托和东狮摩托深入人心。广告，要从娃娃开始抓起。”

    “你果然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我没有看错你。”日朝智子这次终于叹服了，三年前她就曾经被江奕的抱负折服，这次又完美再现了三年前的那一幕。

    只是这一次是对未来的憧憬、是熊熊燃起的雄心壮志。

    “我还有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配送半径、维修布局问题。我们的对手在东南亚和印地亚已经建厂多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在当地投资建厂？”

    这是一个重要问题。经历过“物联网时代”洗礼的江奕，对于物流、配送及时性的重要程度，恐怕超过了这个时代的所有人。

    只是现在去布局这些网络，怕是成本极高。

    “前几年这个问题还不算突出吧？”

    日朝智子一听这句话就有些头大了，刚才一直被小年轻教育形成的压力也迅速地反弹：“江桑，我们难道只考虑短期的几年吗？”

    要做成一个世界级品牌，要把世界第一的老对手挤下去，难道布局者就只看到短短几年？

    “我是说过几年我们就有一些新的机会。除了建厂之外，是不是还有控股一些生产企业？这样的话，不只是生产厂有了，还有一些熟练工人。”江奕一退之下，想到了几年后扭转整个东南亚发展趋势的那场危机。

    日朝智子明白了江奕的想法，不就是收购么？

    可是收购企业难道不是比自己建厂的成本更高？

    只是她并没有再去挑战江奕。弄不好这个家伙又给自己想出一个赌局出来，让自己这个四五十岁的成年人掉价。

    果然，江奕看她没吭声，直接抛出了自己的建议：“你要是觉得···”

    “没有什么，就听江桑的。”日朝智子这次说什么也不跟他赌了，掉价、让新翻译又当成笑话到处传，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再说了，前几次自己还不是逢赌必输？

    “先别急着走，还有事情呢，”江奕看到日朝女士要“闪退”的架势，赶紧大声让翻译叫住了她：“以后你的重心就放在打市场和产业链布局方面了，摩托车要自成一个体系。”

    朱庆和已经占了汽车集团的副总经理，日朝智子的实力远超过朱庆和，要是两个人在一起，恐怕内卷不会轻。

    “怎么，江桑放心让一个外国人承担这么重的职责吗？”

    这句话有些雷人，翻译向日朝女士确认过才跟江奕表达出来。

    华国人都比较含蓄，尤其是针对职位晋升等方面的事情。开始日朝智子就是这么干脆，江奕也只能自己消化不适应。

    “不只是你，还有香江的经理人，以后还会有东南亚、美欧等国的优秀人才。”江奕刚刚说完，却忽然发现自己中了圈套。

    这么一说，岂不是等于承诺了她一些好处？

    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

    日朝智子难得地搬回来一局，江奕给她的许诺正是她最擅长的：产业链布局。

    以往自己输就输在产品领域不够宽，无法像对手那样“以丰补歉”，所以她对像“相邻产品”钻研多年，这次以“有心打无意”，相信扶桑国的第一品牌也难以招架。

    这几年在华国提升摩托车的产品质量、建立“产学研”体系、零部件国产化和发动机性能提升等，只是发挥了她很少一部分能量。日朝智子的眼里本就是世界市场，她的视野本就可以从原始的材料到奔跑中的摩托车。

    “江桑，如果要进行产业链布局的话，年产百万辆摩托可就和现在的情况有很大区别了。而且其中大部分产能将不再是我们自己建设，而是要通过外包方式，甚至要进行全球化布局才行。”

    不知道为什么，日朝智子说起这些，嗓音都有些颤抖。

    翻译不知为何，江奕却能理解。

    “我们的目标就是全球化布局，三年前的承诺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兰陵以及海南全省都在争取保税区政策，香江也可以作为离岸转手买卖中心，你尽可放手去做。需要什么人支持、需要建立什么规则，都按照你的想法来。”江奕的整个摩托车事业就建立在与日朝智子的合作基础上，这是一个达到了“自我实现”层面的女人，江奕愿意陪着她赌一把。

    “这就是华国的‘充分授权’吗？”日朝智子看着对面的江奕，不知道这个小年轻是不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对，充分授权。如果你需要，可以在委任书里写清楚。除了定期和不定期的财务审计，以及重大事项决策、重要干部任免、重大项目投资决策、大额资金使用等‘三重一大’需要报告之外，其他均由你一言而决。”

    这一刻，日朝智子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无比悲怆地在东京审视了多年，在华国辛苦耕耘了三四年，其中有过多次对江奕和大湖摩托的怀疑，甚至有过打道回府的想法。如果不是这次人民币汇价的大幅度调低，她甚至还看不到自己的抱负能有实现的一天。

    可是从昨天开始，这样一个动作再次点燃了她的雄心，江奕的多元化布局也让她离那个终点越来越近。这时候在她心里并没有什么对于今后的害怕、对于老对手的畏惧，而是接近终点冲刺时的无比激动。

    可是这时候她来不及回首，来不及审视自己走过的路，她的神经末梢都被调动起来，集中精力为最后的冲刺做准备。

    江奕的所谓“三重一大”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她必须让江奕现在就量化，这才是扶桑国专家的行事风格。

    日朝智子：“如果我要发展电动车，与泉城轻骑会有直接竞争关系，这样可以避开很多城市的‘禁摩令’，这样也可以吗？”

    江奕：“可以，不过你要操心蓄电池的问题了。”

    去年开始，工作日益得心应手的日朝智子就提出过这个方向，可是江奕的关注点还是在如何为摩托车打开国际市场方面，所以暂时没有同意。

    如果日朝智子从日常技术和经营管理方面抽身出来，站在更高层面进行国际市场开拓、产业链布局和发展方向把握，电动车就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事项。

    江奕没想到的是，这次放开闸门让他与一个战略性产业迎面撞了上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日朝智子：“如果我要任命很多扶桑国的技术人才、市场营销专家，甚至行政管理人员，你也能接受么？”

    江奕：“可以，只是要综合权衡成本和收益，毕竟他们的薪酬是华国工人的数十倍，另外大部分还是需要有翻译支撑。”

    日朝智子：“如果要建立一个完整地产业链，以及全球化布局，需要大量资金投入，如果短期出现亏损呢？”

    江奕：“我说过要几年内盈利吗？还有，我说过赚钱的事情吗？”

    日朝智子这才想起来：江奕跟自己谈起过发展方略，说起过全球布局，说起过技术发展路线，可是唯独没有说起过要赚多少钱、什么时候开始赚钱。

    这还真是一个把企业做成事业的人！

    终于，她彻底地放心了。细节抵定，内心的情绪也蜷缩起来，一股疲累感猛地袭来。

    江奕也很激动。自己终于可以改变华国摩托车的低端运行，可以给华国的对手一记漂亮的“釜底抽薪”。

    更重要的是，摩托车的零部件和生态产业链布局等将增加好几十万就业机会，可以大大缓解汽车大省和零部件加工基地吉省的“下岗”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