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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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小的梦想

    “江奕,我觉得翠平···即使是孤独终老,也是幸福的,因为幸福不是天天在一起,而是能够幸福地憧憬着。”赵晓晴刚刚一句话也没说,完全不像她这个好奇宝宝的风格,没想到竟然还在想着谍战小说的事情。

    难道女人的脑回路只能容纳一件事,而且这件事情解决之前听不进任何其他事情吗?

    “赵晓晴,你可别被这个误导了,不要混淆了表达出来的浪漫和实际承受的苦难。”

    “你不是女人,不了解什么是女人的希望。”赵晓晴这次却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忽悠了,这几天她一直在考虑这些事情,逐渐形成了主观成见,这时候她异常坚定地说:“男人可以为了所谓‘大事’牺牲一切,甚至女人;可是女人眼里的‘最大的事’,永远只是那一个最爱的人。”

    江奕一听到这个就笑了,小女生经历过什么大事?懂得什么是爱和希望?

    “爱和恋,无非就是一时的荷尔蒙在作怪,能够延续几年?可是两人的相守要延续几十年,才是真正的人生。如果让我来写,我宁愿把结尾改成两个人同时安全撤出津门站,开始安稳的生活。”

    “你这样的人就当不了英雄,国家和人民的需要才是最大的需要。”说着说着,赵晓晴竟然哭了起来。

    其实江奕刚才的一番话严重打动了她,也更加符合她作为女生的期望,让她无法反驳。

    可是她眼中那个身担重任的“余则成”注定了要成为英雄,要为国家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否则,一个临阵逃脱的人担不起民众的期待,世间也将不再有英雄。

    赵晓晴情绪难以自已,一下子伸出手抱住了江奕,把江奕唬住了。江奕进一步不可,退一步不好,只能安慰她几句:“这部小说太熬人,还是我自己写吧。”

    “不用了,我差不多想通了。放假后正好有时间,可以多想想这些情节。你的脑子就像混凝土一样固化了,一天到晚又忙着赚大钱,也许我这个不受约束的灵魂能够帮你设计一个更好的结局呢?”

    “好吧,我也很期待你能安排一个更圆满的收场。”江奕早就江郎才尽,自信已经无法超越这个经典,还是把自己的时间放在无尽地赚钱事业中更划得来。

    “那好,我们就做个约定:如果有一天我忽然不见了,那我一定是躲起来去写一部小说了,把我自己的身心投入进去。你不要猜我去了哪里,你只要知道我在想着你···说的话就行了!”

    “要这么大的决心,是不是太一板正经了?”江奕看着赵晓晴一脸凝重的表情,像是不认识她一样。为了一部小说,犯得着这样吗?

    这个女生怕是着了相、写小说写得魔怔了。

    女生使劲地点着头,一再确认自己觉得应该这样。

    “好啊,你总有一天要单飞,要独立产生创意、设计情节,成长为华国最有名的作家。”说到这里,江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预感到这个女生说不定真的魔怔了,真的多到哪儿不见自己。

    “我没想那么多,只要能有几个被人记住的作品就不心满意足了。”

    “哈哈哈,你没觉得现在华国的当代作家里面能有这么多优秀作品的人也不多么?”

    有了江奕给予她的众多文学作品线索,赵晓晴已经站在一个全新的起点,迅速地崛起为新生代作家代表,只是她自己作为当局者还没有意识到。

    就像海南这个当局者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新的起点一般,注定了会有一个不同的结果。

    果然,到了下午,江奕接到赵晓晴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在机场了。

    “回家怎么这么着急,也没有···告诉我一下?”江奕被她的大起大落绕晕了,怎么她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连点儿迹象都没看出来?

    “现在学校里已经放假了,再不回去就要被家人怀疑了。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暂时离不开。我猜对了没有?”

    “恭喜你答对了。待会儿彭云就过来了,他还没有理顺海南方案。”

    “我猜猜看,彭经理是不是觉得现在是进军海南的好机会,可以先占住周边几个地方,以后再慢慢实施?”赵晓晴的风格变化之后,,现在不再那么喜欢去问,而是喜欢先说出自己的想法了,着实不一般。

    只是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江奕暂时还想不通。

    “你不回答,我就当是猜对了。我再踩踩你的想法:你肯定是觉得现在还没到最低点,想通过房租价格指数压迫那些开发商不断降价。然后再趁着省里着急的时候,让省里出面帮你们去沟通,去压着开发商尽快转让资产,这样你们才能免于很多麻烦吧?”

    江奕被赵晓晴猜了一个通透。他没想到,这个多愁善感的女生竟然才是把整件事情想得最清楚的,而且是把自己的小九九都能猜透。

    “最后就是你哥哥在香江可以融资,再从香江投资可以获得外商投资优惠,你终究还是觉得石主任那个方案值得落实,对吧?”赵晓晴说完了,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收场。

    江奕还没说几句话,就被赵晓晴挂掉了电话。他来不及思考赵晓晴为什么这么失礼,因为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自己一直以为她在琢磨着小说的情节,没想到她在不停地琢磨自己。

    两天后,江奕也要离开海南了。

    江奕必须要回任城,要不然邵军管辖下的“不赚钱超市”就真的撑不住了。

    从任城电视台开始,整个任城媒体开始发声,质疑“不赚钱超市”的承诺是否真的能够兑现。截至目前,元旦已经过去接近二十天了,超市方并没有给民众一个交代,比如公司去年是否盈利、以及如果出现盈利是否应该及时回馈广大消费者。

    紧接着就是鲁视开始炮轰民企“吃相太难看”,承诺信口胡来,但是履行起来难上加难。鲁视直接呼吁市场监管部门介入,对这种不尊重消费者的行为进行严惩。

    由于鲁视刚刚上星,加上节目制作精良、形式活泼,在全国观众眼里正是热度最高的时候。所以,这时候鲁视的报道让“不赚钱超市”火了,它似乎一下子就在全国成为众矢之的。

    “江老板,我们赶紧采取行动吧,要不然天天被这些长枪大炮的围攻,大家可真是招架不住了。”邵军这时候正在申城主持第二个商业综合体的开业,也没有在“不赚钱超市”的大本营坐镇。原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没想到自家后院起火了。

    他现在无比纳闷的是:以前的任城电视台和鲁视不是一直很支持我们么,现在为什么集体倒戈了?

    “现在出了齐鲁省,其他省的媒体有关注的吗?”

    江奕倒是不慌,这种事情见多了,现在的超市开得多了,有几个能够被大家印象深刻的?

    邵军暂时还没跟上江奕的节奏,他只是觉得江奕太不紧张了:“外地的媒体···还没听说。不过这是因为我们在外地的‘不赚钱超市’还没有开业的原因吧。幸好还没有惹这么多事。”

    “这么说还不算什么,至少要让燕京和申城这两个地方的媒体也关注起来才行。这两个地方的‘不赚钱超市’马上就要开业了,本来就不赚钱,要是没有免费的广告怎么行?”江奕再次否决了邵军的请求,暂时还是不能对媒体的质疑进行正面回应。

    邵军听了江奕的这句话,恨不得自己跑回兰陵去当面跟江奕说道说道。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成你去现场试试?

    “超市管理人员已经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了,有些老太太天天在那里数落他们,他们也不能每天都重复着‘等待总部通知’这些老调吧?”

    邵军还是太正了,一个超市面向这么多群众百姓,以后还要经历多少突发事件?

    江奕本来想让他多经受一些历练,可是看他的语调,一蹴而就是不太可能了,只能稍微宽一下他那急躁的心:“不急,挨骂也是知名度,挨骂也是眼球经济,挨骂也是生产力。再等等,落差越大,在老百姓心里形成的印迹越深。”

    江奕的剧透终于让邵军有所心安。反正自己该说的也已经说了,到时候真要闹大了,也能用一下“尽职免责”条款。

    可是他这里心安了,不代表基层工作人员也能理解他。于是,一场自导自演的“自救行动”在燕京、申城和任城开展起来。

    江奕暂时还没有精力去处理超市的事情。他现在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怎么更好地利用1994年这个对外开放的大年,大赚一把外汇。

    没想到他刚到了任城,就被孙丽娟“控制”起来了。按时吃饭、睡觉不算,还不允许日程安排地太满。

    总算是出来了,江奕要去苏联产业园一起讨论家电出口的事情,孙丽娟还是派出了江树良跟着。

    到了洗衣机厂,江树良看了看时间,有点儿吃不准了:“二叔,时间还有点早,约的是1点半,还有四十多分钟呢。要不然我让季经理先下来接一下吧。”

    “不用了,正好刚才在车里憋得慌,就在传达室里坐会儿吧。”

    没想到传达室里也要登记,江树良去登记的时候,江奕在靠近热水房的长条凳那里坐了下来。那里倒是有几个青工在聊天,男女都有。大概是因为春节即将到来,气氛还算是祥和。

    “这个春节我死活也要要一台VCD,喜欢看的电影可以经常看,再也不用死守着电视机,还要忍受那些破广告了。”

    “要我说啊,要买就买学习机,现在可是出了游戏卡带,一个带子里面8个游戏,可好玩了。”

    男青工的话引起了江奕的注意:看来八合一的游戏机卡带终究还是出现了。

    学习机刚刚出道的时候,为了避免被人当成游戏机,就没有单独出售游戏卡带,而是和学习课程卡带一起出售。同时为了避免盗版,学习机和卡带的价格也是超低价格,让盗版者无路可走。

    江奕的想法就是通过内存升级,悄悄地通过卡带赚钱。毕竟64M的卡带可能只是1M卡带的2倍成本,价格却可能卖到三到四倍。由于游戏的热度集中在较短的几个月时间,等到盗版者反应过来的时候,市场已经变化了,再去组织大规模生产、铺设市场,已经没法赚钱了。

    女青工一听到男青工的追求,就有些鄙视他:“不就是二百多块钱么,至于等到春节才许愿?”

    “我们结婚男人的痛苦,你是不懂啊。现在我也就是一个月二十块钱的零花钱。”

    女青工成功地以“层级不同,追求不同”为理由,不再理会他,继续跟其他女青工聊起来。

    “咱们结了婚也不能亏了自己,平常不舍得花钱,春节可得买几件好衣服,最好是外国名牌,好看又耐用。”

    “我最想出去看看。现在海南是不是春暖花开的?好几个优秀员工去了海南旅游,羡慕死我了。”

    与女青工相比,其他男青工的追求基本上集中在摩托、个人用家电等物件上,还有个想买三轮车的:“我妈年龄大了,腿脚不灵便。她一直想买一个三轮车。”

    “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家舅舅从小把我带大的,他现在就是骑个破二八自行车,地里种的菜有时候吃不完,我看他每次累得不行,我也改成买三轮车了。”

    “我看还是直接把钱存起来最好。我刚进厂,都不敢奢望有几块钱奖金了,想都不敢想还有什么想法了。大鼻子老板真要是发善心、给咱发了钱,我就等到时候想买啥再想。”

    这种想法遭到了男工女工的一致“嘲讽”。好不容易到了春节,还要像平常那样花钱多不爽?

    “哎,你俩是新来的吧?说说看,你们想买点儿什么?”看到江奕两人一言不发,几个人就动了逗一逗新人的想法。

    “没看人家还没进厂呢,今年的奖金又轮不上。”

    江奕一看矛头指到了自己这里,不禁笑了笑:“我的梦想是让你们的梦想都能实现。”

    “且,太假了,不实诚。看你一脸老实的样子,没想到这么不老实。”

    “我看这个家伙人小鬼大,就是个闷骚的型。”

    “就是,我看他是有所图。是不是看上你了?嘻嘻!”

    女青年们仗着己方人多势众,平时不敢说的话倾斜而出,怎么有挑战性怎么说,反正就是要让新人害羞、今后要让着她们。

    这些人的“愿望清单”却着实提醒了江奕。

    华国没有圣诞老人,也没有形成一种慈善文化。王朝时代两千年的低水平重复,没有形成对财产的有效保护法制,底层百姓被逼到极致,无非就是杀富济贫。富人也停留在“财不外露”这个层面,难以突破自我。

    所以当西方的文化和节日抵达华国的时候,轻松地就占据了国人心中柔软的区域。

    “这位大姐,你已经结婚了吧,结婚成家的人一般过节都喜欢买什么呢?”

    “结了婚的哪儿还有自己的份?都是先考虑老人,再看看小孩。能够留给自己什么呀?”

    “能够给自己一个不用干活,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周末就行了。”

    江奕的话引发了这几个休息者聊天的另一个方向,几个人又被江奕带了节奏。

    “现在不是已经实现了双休日吗?”

    “哈哈哈,一说起这个我就开心了。到了星期六,俺家那口子还得去上班,孩子也得去上学。我可就放飞自我了。”

    “我嫂子现在羡慕死我了,非要让我给她也找找机会。就她那什么组织性、纪律性,来了以后还不得把咱们厂的人得罪一半?我才不敢把她介绍进来呢。”

    “你们都上过大学还是中专?”江奕没想到这个女青工还有这水平,再看看她的蓝领职位也不太对。

    “别听她瞎白话了。她那句‘组织性、纪律性’是我们市领导经常说的,说是江老板以前说过我们兰陵最大的优势就是产业工人,工人天生就有组织有纪律,你看我这个初中生还不是一样说?喏,都在那里挂着呢。”女工随手向墙上一指,可就是挂着那些语录?

    虽然上面写的语录的出处不是来自江奕,而是伟大导师。可是江奕却清楚:之所以选择了这两句挂在上面,大概率还是杨书记经常向投资商吹嘘的结果。

    有个女青年比较精明,看到江奕还是没怎么说自己的想法,就多了一个心眼:“哎,对了,你们也别光听我们瞎白话,你们俩叫什么呀?”

    “我俩都姓江。”江树良没什么心机,直接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你们这可是大姓啊。”

    “姓江的?咱们老板好像也是这个姓吧?”

    “咱们老板姓刘,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可是我怎么记得是江呢?”

    “我们刚刚进厂,还不清楚情况,你说说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江奕忽然觉得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听一听基层的声音,那就不防歪打正着好了。

    “厂里呀,什么都好,就是那些苏联人干嘛地位那么高?他们的国家都没了,还要在这里管着我们。”说到这里,这个女工突然就叫了起来:“哎呀,你们可不许乱传啊,他们对我们还挺好的。”

    “苏联人还不是给老板打工的?你以为他们就能拿到那么高的股份?”

    “说得好像你就是老板一样?”

    “咱们市里也占了股的,那个产业园的股份不就是市里的?赚了钱以后要是分红了,市里还不就有钱给大家修路、建房子?”

    “我也觉得苏联人的地位太高了。你看电视里说的,他们自己国家的人都吃不饱肚子,到了咱们国家却养尊处优的。”

    “是啊,还要给他们建一个苏联小镇,这还是咱们国家的土地么?我看这就是一个殖民地。”

    这句话说得很重。江奕没想到这个一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做法,都能被联想到“殖民地”方面去。

    “去你的!知道殖民地是什么意思不?那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那是印地亚阿三作威作福,现在是谁在那里当家作主?”

    “我看你是吃饱肚子两天就忘了饿是怎么回事儿了!没有苏联专家,你有这些能耐?还是你会说几门外语?”

    “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嘛。你看你还跟我急上了。”

    江奕却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民间的情绪会被放大,然后有部分官员也许是同等想法。九十年代初海南的开发不是也曾引发了“外国人侵略”情绪的反弹么?

    正在他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季为民亲自过跑过来迎接两人了。一看到江奕坐在那里聊着天,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江老板,您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江树良刚想回答,江奕赶紧接了过去:“我们也是刚刚到,坐了几分钟。”

    季为民吃不准具体情况,随口交代着门卫:“你们见到了大老板,还不赶紧通知我一下?”

    原来,门卫并不认识江奕和江树良,当听到登记的江树良说起要见“季为民经理”之后,只是通知了办公室人员。办公室人员只是听到“有个叫江树良的想拜访季经理”,所以并没有上心,看到季为民正在交代工作,便没有及时通知到他。

    等到季为民结束了安排时,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季为民的难受之处就在这里,不过他没想到这却让江奕听到了不少员工的真实想法。

    这时候,传达室里几个出来休息的青工可就有些慌了:他们俩不是新来报到的员工,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江老板?那岂不是刚才说的牢骚话都被他们记住了?

    额滴个神!

    江奕知道这些人害怕了。季为民的到来暴露了一切,再想扮猪吃老虎是不可能了。

    “你们刚才说的都挺好,有空了一起再多聊会啊。”

    江奕只留下这一句话就去了会议室,几个青工可就惨了。

    “你今天怎么吃枪药了,当着几个美女的面这么凶干什么?”

    “看到他刚才听到‘殖民地’的时候,眉头都在紧缩吗?你没听到他的口音有点儿乖乖地吗?”

    “是啊,他们这打扮也不像是来报到的,而且春节前谁还要进人的?”

    “一说我才想起来了。他好像是有点儿···有点儿‘蛮’。”

    “哪里是什么蛮?他的本地口音是还行,可是他能分得清平舌卷舌,我儿子学这个卷舌可费劲了。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他是管理层?我看他的年龄也不像啊。”

    “你的眼光也就这么高了。小武,你说说看。”

    “听说投资人去了外国,他们儿子在这边,也是二十出头吧?”

    “难道是他?”

    差不多确认了,这个就是自家老板。

    “老板夸奖咱们说的挺好?这是老板在讽刺我们吧?”

    “以后还要找咱们聊聊,这是不是要秋后算账?”

    “呜呜呜~~我可不能失业,春节还要相亲呢~~”

    几个人的小小梦想立马就无底线下降,变成了“春节后可千万别把我开除了”。

    结果,他们连水房也不敢多待了,赶紧做了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