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成斌到达的时间比较准，只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也正是他的到来，让会议室里众人为之一惊。

    与他相比，江奕更像是一个“善财童子”，每次过来都是给出指导意见，要么就是发好处费、加薪之类的。韩管家从来都是做减法的，要你们精简开支、开源节流之类。

    “阿卡廖夫的汉语水平是苏联专家里面最高的，1991年过来的时候就负责洗衣机厂的生产部门，现在是苏联专家里面成长最快的。”大概是看出了江奕的疑惑，韩成斌向江奕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江奕这才想起来。洗衣机厂原本是布林诺夫斯基负责，在他被派往远东配合秦成孝之后，负责人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缺。那时候主要是等待Electronika副总工程师马科•米哈伊洛维奇回心转意，所以就耽搁下来了。

    等到几个月后米哈伊洛维奇想通了，他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举荐了几个苏联专家担任洗衣机厂、微波炉厂的技术部门负责人，阿卡廖夫更是被直接举荐为洗衣机厂负责人。

    当时他只是想试探一下江奕的底线。毕竟江奕多次说过会充分信任外国专家，而且已经有些专家到了东北担任负责人。可是米哈伊洛维奇就是不相信：谁不知道那些同胞们到了东北就是为了挡酒、杜绝人际关系侵蚀的？

    后来的发展的确出乎他的意料：江奕竟然全部同意了他的要求，一个没剩。

    阿卡廖夫这次还是第一次参加江奕召集的会议，看到韩成斌和江奕窃窃私语，他就清楚自己算是在老板心中扎下根来了。

    另一边的熊平却有些头大。他们没想到这次的会议规格这么高，江老板和韩大管家全部来了。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季为民，这个家伙怎么在让人通知的时候也不说一声？

    大概看出了江奕内心的不悦，季为民点了点熊平：“你们曹副经理没有过来？”

    “江老板、季经理，曹副经理今天去考察供应商了，让我来参加会议。”视频解码器厂和彩电厂现在是分开核算，虽然在一起办公。熊平负责的视频解码器厂生产的周期性比较强，所以在工作节奏不强的时候他就会代替曹副经理出席会议。

    “彩电销售这两年没达到预期，看来是有原因的。希望今年在出口方面能打个翻身仗吧。”江奕一句断语把熊平吓了个半死。

    曹副经理的“副经理”能不能转正，这两年可不要太关键。更不要说现在是决定年终奖的敏感时期，自己要是带回去老板这么一个评语，整个厂的职工怕是要沸腾起来。

    听到江奕这个表态，韩成斌心里有底了。今年怕是要拿彩电厂作为那只被杀掉的“鸡”给众多猴子们看看了。

    大湖彩电在国内的知名度并不高。实际上是专门用来出口到罗沙等国，以及作为图像解码器、调谐器和存储器芯片的试验基地。没想到穆其中出手后，很快就收购了辽省、泉城、沙城等地在价格战中败阵的彩电厂，产能获得了极大提升。

    但是1993年并没有花大力气开拓国际市场，在国内市场也没有参与价格战，销售上不去是肯定的。江奕拿这个说事，只能表明他是故意惹事。

    “对对，今年彩电厂的重点就是加大产能，一定不能耽误了出口重任。”熊平也清楚彩电厂的尴尬，前两年表现一般，还要补贴一下视频解码器等零部件，所以他们就等今年去国外市场表现一下了。

    “既然有了产能，那就利用好。最低端的彩电产品定价200美元，一定要对扶桑国的产品实现碾压态势。”

    “1600多的彩电，就算加上出口退税，也没有利润了。”熊平多次参加彩电厂的会议，也曾为了视频、音频解码器等部件的价格多次争论，他早就把里面的成本收益算清楚了。

    “第一年大规模出口，要是价格不低一些，很难跟扶桑国这些老牌家电厂商抗衡。而且只是低端产品才这么低，等打开了市场，再逐渐减少低端产品，增加利润率高的高端产品。”

    200美元的低价策略在很大程度上是以人民币换美元，利润并不高。可是江奕知道这样值得。

    一方面可以通过香江的销售公司提价、截流一部分外汇流出空间，另一方面就是可以对邻国形成完美替代。

    高丽战争时期，美利坚扶持的扶桑国就是依靠汽车摩托车、家电等“两条腿”，走出了二十年黄金发展期。七八十年代，扶桑国也是逐渐向东南亚等国转移这两个领域的过剩产能，扶持出了所谓“亚洲四小龙”、“亚洲四小虎”。

    只要在这两个领域替代了扶桑国的市场地位，那么不仅能够斩断他们对东南亚国家的产业优势，还能够为华国今后的发展少一些膈应。

    开场不太乐观，后面就有些心惊胆战地。

    阿卡廖夫硬着头皮开始了洗衣机厂的汇报：“通过塑料加工技术提升，降低了对于压延钢材的需要，减少了上百元成本。由于升级了原苏联时代的MC微处理单元，加上存储器芯片实现了国产化，使得洗衣机实现了‘半自动’功能。”

    他也是在体制内浸染已久的，一边说一边看着江奕和韩成斌的反应。这次看来赌对了，老板就喜欢听好听的。

    “低端洗衣机的价格能不能压低到99美元？”

    “做不到，出了原苏联地区。”阿卡廖夫这才发现江奕的着眼点并不是其他，而是低价、低价再低价。

    这可以提高出口规模，可是却把整个厂的利润干翻了。

    “不是还有出口退税政策嘛，我感觉应该可以。前年的时候才680块钱一台，现在又降低了成本。”这方面是韩成斌的地盘，可以把对方算计到死。

    “国内的广告费便宜，再说了这两年的通红膨胀也提高了不少。”这个价格关乎整个厂的年度指标，阿卡廖夫可不敢造次。

    “是‘通货膨胀’，阿卡廖夫还要加强学习，哈哈哈。”听了阿卡廖夫的话，江奕大概心里有底了，“今年估计通货膨胀还会继续，可是对于洗衣机生产所需的钢材、MC微处理单元来说，价格都是下降的。另外就是广告问题，今年会有两部电影在东南亚放映，里面都有喀秋莎洗衣机的广告植入。这些是免费的。”

    江奕通过《情书》、《姐姐回来了》两部电影，植入了摩托车、彩电和洗衣机等商品，而且这两部电影已经引入了东南亚市场。

    “可是，东南亚虽然有一些华人，可是去电影院看电影的华人并不是购买这些产品的主力军。他们应该···应该和华国一样，是由父母给买这些家电的。”阿卡廖夫一时激动，就开始信口胡诌，管它对不对呢，反正现在能够帮上自己就行。

    “VCD唱碟机的销售也加大力度，并且可以赠送《情书》影碟。等到半年后，另一部电影下线后一段时间也可以赠送影碟，有了两个广告渠道，问题应该不大。再说了，胡惠中做的广告还是很有影响力的，这个也没有进一步的成本。”

    阿卡廖夫找到的所有借口都被江奕推翻了，现在只能在那里干着急，想不出更多的言辞。

    只是他的心里依然沉重：江老板还真的不是那么好见的。

    不过他心里倒是算了一笔账：既然低端洗衣机的价格这么低，那就等树立品牌后，一口全自动洗衣机获取利润。全自动洗衣机的价格比低端机的高一倍，但是相比目标对手扶桑的产品还是有比较大的价格优势。今年也可以检验一下东南亚这个华人较多的地方买不买账了。

    “我们估计了一下，微波炉在东南亚市场的潜力不太大···”轮到季为民这个主场负责人了，可是他负责的领域确实没有多大的创汇潜力。

    尤其是在这次的主战场——东南亚，由于当地气温较高，微波炉这样的发热家电更是难以打开局面。温度较低的苏东等国家则由于汇率波动风险太大，所以微波炉并未作为外销的重点商品。

    “低端产品先按照240美元的价格打开市场，就作为欧美市场的试水，学会游泳了再大规模铺开。暂时先委托香江的销售公司代销。”由于国内还没有对手，这几年微波炉的价格一直在1800元左右，在国内的利润率很低，所以这个从前苏联引进的产品在国内市场基本上已经实现了垄断。

    毕竟就算是做深做透国内市场，每年的销量增长也达不到江奕的要求，欧美等发达国家市场还是绕不过去。

    “渠道”一词再次映入江奕的脑海里。

    国内和发达国家巨大的收入差异阻碍了销售队伍的组建，最终还是只能依托香江这个“窗口”，容忍中间商吃回扣。所幸江采已经在香江扎下根来，但是香江的人力成本依然是华国的数十倍之多。

    季为民乐呵呵地应了下来。看来主场优势还是挺显著地，只有微波炉厂的指标压力最小。

    依靠香江进行销售，又没有东南亚市场开拓的任务，微波炉厂的主要任务就是加大产能了。压力比彩电、洗衣机厂小了一半还不止。

    经过彩电、洗衣机和微波炉等三个主打产品的摸底，江奕前几年的布局算是有了一定的回报。有着三个主打商品作为先锋，今年就算是家电正式出海，也代表着华国的白色家电产业向扶桑国对手发起了第一次冲锋。

    以前两国产品存在较大的质量差异，在价格没有拉开较大差距的时候，贸然出击只会引起对手的警觉和封杀，甚至可能被截断关键零部件如显像管、解码器芯片等的来源。

    现在随着人民币汇率一次性下跌到位，加上江奕提前布局了解码器芯片，显像管产业也日趋分散，东南亚的家电市场就可以先行拿下。

    再等到华国的家电产业有了一定的集中度，那就可以通过规模效益实现第二次赋能，对扶桑国家电对手的总攻就可以发动了。几年后，华国的彩电等家电都将超过千万台的出口量，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收割季节。此前的一切都只是序幕。

    “还有很多种类的家用电器，售价不高、规模也没有白色家电的体量，是不是也可以试着先推一推？”阿卡廖夫现在差不多成了苏联专家的代言人，很多“发明”小件家电商品的苏联专家也想搭乘出海航母的便车。

    “这些不急，等零售渠道打通了，再把这些小众产品铺开。”

    韩成斌已经听过江奕多次说起“零售渠道打通”之类的话语。只是他始终没有看到有什么具体的大动作。被寄予厚望的黄光玉还被发落到巴国去了，难道江老板这次只是嘴巴上说说？

    或许是刚刚的任务下得太重，会议室里一片肃杀，几个刚刚汇报完工作计划的负责人更是头都不敢抬起来。

    “春节快到了，让工会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看看大家对于过春节、以及明年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建议没有。”江奕也可以扮演一个微服私访的老板，就像基层百姓盼望的监察御史一样，可惜这样的体制还是会助长投机心理，不如一个制度化的组织更加有效。

    还是没人吭声，估计都吃不准江奕到底在想什么。尤其是季为民，他知道江奕刚才跟青工聊了一会儿，他担心江奕受了刺激，会揪出来几个人骂一顿。

    可是江奕只是开了个头就没有动静了。

    阿卡廖夫犹豫了几次，才凑到江奕跟前：“江老板，布林诺夫斯基已经在苏联产业园和兰陵投资了三千多万元，他想转让一部分家电产业股权，用于苏联小镇的投资。他早就让我问问您是不是可以？”

    “他竟然有这么多···”江奕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不声不响地积累了这么大的产业，可是稍微一想就能明白过来：“他还是想投资苏联小镇是好事，那里还在不断扩张。不过那里的收益还是不够大，现在有这么多新兴产业，比如熊平他们创立的视频解码器公司，已经增值很多倍了。”

    布林诺夫斯基是混得最好的苏联专家，好到江奕有些忌惮他，不知道该让他负责哪一块才能避免他那锋利的刀刃。

    所以在安置他的时候，江奕实行了“分裂法”：资金留在国内，人却在罗沙国远东。只有熬几年的鹰，才会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家。

    “我们也可以投资这些产业？我们的专家基金现在也有不少了。”阿卡廖夫没想到江奕竟然给他们开了这么大的口子，他们可早就已经眼馋兰陵股权登记托管中心的红火了。

    大部分苏联专家都是带着现成的技术和成熟的产品来到华国。这几年，每年都有三四十个项目创业，这些专家为了维持“互助”，所有的创业项目都拿出一部分股权交给互助基金。

    可是由于当初江奕和兰陵杨书记给他们的定性是“苏联专家创业投资”，所以这些互助基金最终的走向就是支持更多的创业项目和苏联小镇建设。毕竟这些创业项目的最大出资人就是江奕。

    随着家电项目挖掘得日益充分，苏联专家的“技术仓库”就见底了，寻找新的增长点就成了他们的一大任务。如果能够涉足兰陵股权登记托管中心的那些项目，就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新的蓝海市场。

    “以前主要是怕你们不熟悉华国的情况，资金贸然投进去可能会吃亏。你们可以委托一些做得比较好的私募基金，跟他们一起投资，过几年再自己操盘投资。”

    “苏联专家的创业项目能不能也放到兰陵股权登记托管中心那里，这样有些人就可以开发其他项目了。”阿卡廖夫得陇望蜀，提出了一个似乎不可能的要求。

    “一旦在那里登记托管，就要定期公布很多信息。要是想出售的话，可能还要经过权威机构审计。苏联专家的身份比较敏感，可能还要几年。”江奕想起了杨司长给出的“闷声发财”的要求，现在还可以少宣传，如果苏联专家的创业企业“挂牌”，怕是很多“暴富”的消息就会传扬出去，达到“不宣而传”的效果。

    “布林说过，苏联专家的股份可以委托给国内的投资基金持有，是不是就能免于这些麻烦了？听说江老板就投资了很多基金，赚了不少钱。”

    看来布林诺夫斯基已经想过这些问题了，他给出的思路的确解决了当前面临的问题。

    苏联专家目前并没有全部转为华国国籍。如果基金中含有外国人，那么投资的范围就会受限，而且会受到各方关切。如果委托给了国内的投资基金持有，那么只要解释清楚资金来源即可。

    同时，江奕也想过如何盘活这些专家们持有的股权、资金。只有这样，他们创立的家电企业才能迅速地做大，不用单独依靠江奕给予资金。

    那时的苏联专家就实现了从“技术工具人”向“能动人”的转化，从一只只无害的绵羊向孤狼提升。这些人的能量展示也将会上升一个量级。

    江奕也可以从过去的“牧羊人”变成“投资人”，减少自己的责任，更多地成为平等的合作伙伴。

    “你们可以提议一些信得过的人，又有华国的国籍，这样才能自由进入一些行业，也能维护这么多专家的利益。”江奕终究看不住太多，苏联小镇的经验也给了他信心，与其担惊受怕，不如一试。

    今后三十年的国运竞争中，华国也是远超过罗沙国，两国从相同量级到后者只相当于华国一个大省的体量，所以江奕不用担心这些人的忠诚度问题。

    “马科•米哈伊洛维奇就可以作为这个基金的持有人，大家都很信服他。他女儿可以帮他管理一下。”阿卡廖夫强忍住内心的激动，江奕这次给他们的支持力度太大了。

    马科•米哈伊洛维奇作为家电产业的技术总监，影响力足够；他的女儿玛利亚跟随一起到了兰陵，现在担任洗衣机厂检测部门负责人。两人已经加入了华国国籍，符合双方的一致要求。

    “你还有事情？”看到阿卡廖夫似乎还没有想离开的意思，韩成斌又问着他。

    今天江奕已经给了他们很大的支持，也为他们担了不少风险，难道还想要更多？

    “布林了解一些东欧那边的市场，特别是洗衣机市场。”阿卡廖夫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东欧是苏联家电产品的传统市场。现在苏联的产业链出现了断裂，江奕想要填补真空，布林诺夫斯基绝对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江奕看了看着急的韩成斌。他明白韩成斌的意思。

    很多苏联专家都是由布林诺夫斯基发动过来的，或者他发动的人后续逐渐带过来。如果说各个苏联专家本身都有一技之长，那么布林诺夫斯基就是这一盘散沙的最佳联络枢纽。

    他清楚这些专家的专长，可以更好地动员起来。一旦这些人有了组织，那就可以产生“化学反应”，其中的威力极大。

    而且，可能不可控。

    “他已经去远东两年多了，要是秦成孝那里能够离得开他，就可以回来。今年的重点就是出口创汇，东欧甚至苏联的传统市场都需要有熟悉的人。”

    成熟的市场需要驯服的马匹，未知的市场需要野马，甚至恶狼，才能战胜市场里已有的马群。布林诺夫斯基就是最像恶狼的人，前提是要让他认准族群。

    阿卡廖夫刚刚离开办公室，韩成斌就当面提醒江奕：“你忘了那个叫布林的以前多厉害了？”

    “他现在改名了，叫江布林，好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