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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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扶风瘦马嘶长哀,将军挽弓西北望

    ————西风紧,故人瘦,哀人也悲风,明月新马鸣,满长弓。

    回忆起马融的生平,念及马融的结局,陈霁唏嘘不已,古往今来,似他一般的天之骄子有多少都陨落在了仕途,陨落在了实现自身抱负,上匡社稷,下抚黎民的理想之中。

    宦海沉浮,如履薄冰;身不由己,进退两难;万般种种,无处诉说;知己难寻,独上高楼,无奈只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寄予长风,任由它们激荡在历史的天空。

    可倘若因为这些就放弃定国安邦的志向,逃遁山野,避世不闻,弃百姓于不顾,抛弃自己追求一生的信仰,又如何配得上那一个士字。

    故有无数的仁人志士奔走在中兴大汉的这片热土上,他们用赤心换来了大汉的如日中天,却也见证了大汉如今的日薄西山。

    陈霁的内心愈发坚定,上天让他成为了又一个天之骄子,背靠汝颖,士林拥护,纵是功败垂成,难逃陨落的宿命,他也理应留下他曾经来过的证明,他从来都不相信什么救世主,他只知道,中兴大汉的理想不能辜负,匡扶汉室的路上永远有着与他志同道合的人。

    微斯人,吾谁与归?微斯人,吾谁与归?

    思绪尽了,不经意间,陈霁瞥到了一道躲在门后的身影。那人似乎是心有顾虑,始终不敢露面,只是他魁梧的身躯实在不是一道房门可以遮掩的。

    见到他的样子,陈霁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可能的名字——马腾。

    马腾的父亲马平同出扶风马氏,不过他这一脉毕竟以武为主,再加上混的实在不太如意,跟主家的关系自然也就不怎么样。

    至于今日为什么要来,看着他一介武夫手中却捧着竹简,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想到这,陈霁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以扶风马氏的现状,哪还有余力帮扶他们旁支呢。

    不过,对于陈霁而言,马腾绝对是在西北值得留意的对象,他可是关系着将来羌乱和凉州叛乱的关键人物。

    更何况他们家还有未来的锦马超,以及马岱、马休和马铁四兄弟。

    如今落魄之际,正是最好的结交时机,念及此处,陈霁示意马日磾,自己先行起身,向门外的马腾走去。

    马日磾视线一转,也看到了门后的马腾,心底疑惑,却是一时没认出来,以为是陈霁的旧识。

    他便也起身跟上陈霁,可走近了一瞧,见这人也是眼熟,思索片刻,才想到这是旁支的马腾。

    不过他却也不知要如何招待,毕竟主家与旁支尤其是马腾这一支,无甚交集,只得看向一旁的陈霁,不再向前。

    另一边,马腾听到有人向门口走来,心里顿时一紧,不过见状是一个孩童,顿时松了口气,未等他开口,陈霁便率先施以一礼,随即起身问道:“壮士可是来吊唁的?”

    马腾被他问的一愣,抽出捧着竹简的一只大手拍了拍脑袋,开口说道:“不想竟被小公子看出来了,小公子可是这扶风马氏后人?”

    见到这样的马腾,陈霁还有些恍然,这似乎跟他脑海中的西北军阀不太一样,倒是别有一番憨态可掬的样子。

    旋即一笑,做出来一个请的姿势,带着马腾向院中的亭子走去。

    二人落座亭中,陈霁方才回道:“我并不是扶风马氏后人,与你一样,也是前来吊唁马公的人,不知壮士?”

    马腾一听陈霁不是扶风马氏的后人,脸上露出了一副难以遮掩的失望神情。

    不过很快他就转变心情,他得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只见他脸憋得通红,想了许久方才说道:“咱叫马腾,额,咱祖上也是扶风人,对,咱打小就仰慕马公,还有幸跟马公同姓,听说马公逝世,我就想着前来追悼。”

    陈霁见他遮遮掩掩,有些不知所措的扭捏姿态,心里不禁生起了一阵怜悯和心酸的感觉。

    旋即和善的对马腾说道:“既然是来吊唁马公,怎么停在门口犹豫不进呢?我听闻扶风马氏乃是经学大家,必然是不会拒绝的,我说的对吧,马世叔。”

    说完,陈霁一笑,只见亭子一旁的假山后面驻足已久的马日磾走了出来。

    他咳嗽一声,装作刚刚到来的样子,略带责怪的神情对着陈霁说道:“好小子,几句话便把你世叔诓进来了。”

    马日磾将目光移到身材魁梧的马腾身上,刚刚马腾说的话也让马日磾有所动容,也是亲切的说道:“你便是平叔父家的马腾堂弟吧,都是马氏后人,无需拘谨,既然是来吊唁叔祖的,我自当欢迎。”

    马腾听到此话,激动不已连连称好,只是过于兴奋的他嘴唇颤抖着,走出一段,才想起自己怀中捧着的书简,转身赶回来对着马日磾说道:“哦对了,这是咱找来的经书,咱是粗人,用不得这般贵重之物,就奉与主家吧。”

    马日磾连忙接下,答谢道:“腾弟不必如此,一家人何谈两家话,想我扶风马氏支脉不少,可如今叔祖过世,却只有七叔祖和你们平叔两支前来吊唁,这份情谊,我替叔祖记下了。”

    马腾虽内心高兴,可嘴上哪敢承下,只得连连推辞道:“哪敢奢求主家牵念,咱能登上主家这大雅之堂,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马日磾一笑,对着马腾说道:“腾弟先行去灵堂吧,我与这小子有些话要讲。”

    见马腾进了灵堂,马日磾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子,说吧,怎么想的?”

    陈霁见马日磾不容拒绝的神情,笑道:“被世叔瞧出来了?”

    “别藏着掖着了,快说,还扭捏上了。”

    “世叔难道甘于扶风马氏就此衰落么?既然有一丝机会,何不抓紧?”

    听见竟然是关于振兴家族的事情,马日磾难免激动,一双手按到陈霁的肩膀上,随即意识到失礼,抽回了双手,但还是着急的问道:“是何机会?速速道来。”

    只见陈霁思索片刻,随后便将马腾如今的境遇娓娓道来:“遥想当年,伏波将军北狩乌桓,西平羌乱,二定交趾,铜柱护国,是何等神武。这马腾现在段颎段公手下从军,只差一步,便可奔赴平羌前线,平羌的功绩足够大,不差扶风马氏分来一些,纵使马腾无法立下像先祖一样的旷世奇功,但却是马家重新崭露头角的机会,这么说,世叔,应该明白吧。”

    “这一次,算我扶风马氏欠你小子一个人情。”

    撂下话后,回到灵堂的一路上,马日磾走的飞快。

    陈霁明白,马日磾已经心动了,作为扶风马氏现在唯一的话事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马日磾所想还有其他,那便是陈霁想要什么,短暂的相处,马日磾已经切身感受到了陈霁的不凡。

    所以,这次看似偶然的帮助,扶风马氏必然要回报什么,而这背后显然不是颍川陈氏的授意,而是陈霁自己的决定。

    马腾的感激,马氏的人情,在这里结交的名士,陈霁的表现越发让马日磾察觉他的神异。

    天色渐暗,黄昏拉长了行人的影,夕阳不舍的回归地平线下。

    陈霁收获满满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而此时的马府,马日磾负手而立,眼神沿着陈霁的马车驶离的方向,穿过车轮扬起的风尘。

    “陈氏有此子,实乃天眷。”

    马日磾身旁的管家,马应察觉到自家家长言语中的感慨。

    “家长这是动了恻隐之心?”

    马日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应伯,你认为叔祖为何要躲在这茂陵?”

    “论武功,我扶风马氏伏波将军有定国之功,戎马一生,马革裹尸,却遭奸人构陷,蒙冤而死,收回爵位。”

    “论文治,我叔祖马融,马续皆是一代宗师,却因外戚梁氏威逼,无奈委屈求全,遭世人指点。”

    “我扶风马氏也曾是皇亲国戚,明德皇后亲族,更是开国功臣之家,可如今却落得如此窘境,试问哪一个马家男儿能咽的下这口气!”

    马日磾却是没给管家回答的空隙,自顾自得接着说道:“那小子说的不错,想要重现昔日的荣光,必须重振我族武德。”

    “这马腾既然现从段颎麾下,正是平定羌乱,争取战功的好机会,既然他也有志上马安国,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他赠我经书,那我也还他一礼。”

    “应伯,将族中伏波兵书尽数誊录,送去交给马腾,顺便告诉他,我马家男儿,自能纵横沙场,更能指挥千军,军中扶风马氏的香火,你也可以介绍给他,这一次,换我马家亮剑了。”

    清风拂过这片大地,马日磾远远的望见从天边升起的那轮皎洁,神往不已。

    或许,曾经策马扬鞭的伏波将军也曾在这轮明月的照耀下冲锋陷阵,纵横万军吧。

    在他的眼中,一个崭新的扶风马氏似乎也伴随着那轮明月缓缓的升起,直至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