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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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党锢风云问何故,今夕殿上天子臣

    ————风云问何故?今夕殿上谁。

    冬,漫天风雪,寂寥寡欢,乱山上残雪披着月华,成了黑夜中唯一的光,却更显得冷寂。

    囚车上,陈寔与范滂的闭目不言,发须之上泛着霜雪,他们将被押往宦官王甫处接受审讯。

    而另一边,京师洛阳的北寺狱,早已被迫害入狱的司隶校尉李膺正接受着酷吏王吉的审讯。

    被炭火烧的通红的牢狱里,王吉手里正摆弄着他的诸多宝贝,时不时地提起来中意的一件放到炭火盆里烤上一烤。随即似乎是玩的腻了,索性就扔进炉子里熔了。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一脸谄媚的对着李膺说道:“李大人,我王吉也自诩是一介儒士,您呢,又贵为天下楷模,讲心里话,我王吉打心底敬佩您。”

    话刚说完,只见他脸上的神情立即变得狰狞了起来,似乎是有意讲给别人听的,他一挥衣袖,手指着天,朗声道:“可我大汉朝只能有一片天,那便是皇上!皇上说大赦,那无论是谁,犯了什么事,那就是无罪。”

    王吉的脸上又是变幻了一副模样,嘴角挂着讥笑,自顾自的接着讲道:“可您呢,不仅把人抓了,还不顾皇上的颜面和诏书的命令,把人给杀了,你说说,你,还有那些自诩清高的党人的行为,算不算的上是,欺君罔上——”

    王吉故意拉长了音调,将欺君罔上的罪名扣在了所有党人的脑袋上,他的眼神轻蔑,刮了一眼有些气喘的李膺,冷漠的说道:“至于结党营私,太学养士,李大人,小人明白您的忠心,您当然是不会生起谋逆之心的,这一点皇上也知道。可是你手底下的人呢?他们是怎么想的,您真的清楚么?依我看,他们是想翻天,翻了皇上这片天!这就是谋反!谋反就要砍头,诛连九族。”

    “李大人,孰轻孰重,您应该拎得清吧。”

    李膺披散着头发,犀利的双眼直盯着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王吉,越发的不屑,嘶哑的说道:“王吉,你不用在这里跟我废话,你不就是想知道谁是我在宦官里的内应么?”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东西,王吉眼中精光乍现,笑得猖狂,随即疯癫的开始鼓掌。

    “李大人啊,李大人,您不愧是聪明人,和您讲话就是方便,可是也实在可惜,您这样,我的宝贝就没有用武之地了,也罢,国事为重,说吧,是谁,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胆敢坏了皇上和常侍大人们的大事。”

    看着小人得志的王吉,李膺笑了,笑的坦荡,但这笑声在王吉的耳中却显得无比的刺耳,脸上癫狂的表情转变成了狰狞,他抓住李膺的脖子,厉声道:“说啊,快说!”

    李膺被他掐的喘不上气,咳嗽了几声,应道:“好,我说。”

    王吉满意的松开了手,抽出手帕仔细擦拭李膺的脸,随后将手帕扔进火盆燃烧殆尽。向着一旁负责记录的掌记郎嘱咐道:“掌记,可要竖起耳朵,听好了。”

    李膺一脸戏谑,随后对着掌记正声道:“连同党人里应外合的就是王甫。”

    不等李膺说完,王吉立即踹向了他,随即用凶狠的眼神威胁着看向那名掌记,咬紧的牙关,连同他那脸上暴起的青筋令人恐惧,他狠厉的对着李膺和掌记说道:“李,大,人——,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至于掌记,你就先退下吧,我想李大人一定也累了,今天就不审了。”

    那掌记被吓的连忙跑出了牢房,王吉暗道不好,这掌记不是自己的人,随即给守在牢房外的爪牙一个眼神,那爪牙便也追了出去。

    而此时的李膺却迎上了王吉的眼神,笑的更加肆意,直言嘲讽道:“王吉,我原本以为令百官闻风丧胆的酷吏是何等的威风,却不曾想,你跟你那没种的爹一样,胆小如鼠啊,哈哈哈——”

    王吉淡漠的转身,用死寂一般的眼神最后瞥了一眼李膺,关上了牢房的房门,牢房里陷入了黑暗,只剩下炉子里如炼狱般的火焰和李膺放肆的笑声。

    王吉走到衙门口,见那个爪牙浑身颤抖,不敢直视他,心中连道不好,厉声道:“那个掌记呢?”

    “王大人,他...他...”

    那爪牙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王吉气急败坏的一脚揣向这人,胸口阵阵起伏,他薅起这个人的头发。

    “老子问你他去哪了?!”

    “他被城门校尉窦武带走了,窦武是皇后的父亲,我不敢阻拦。”

    “那你便敢跟违抗老子的命令了?!”

    说完,王吉愤怒的将他的头撞向门口处的石柱,那男人瘫软在地上,渐渐没了声息。

    眼下情形,王吉只得赶往他干爹王甫那里去商量好对策。只是等王吉赶到了王甫所在的衙门,却只得到了王甫已经将陈寔和范滂两人释放的噩耗。

    王吉跪坐在王甫面前,忧心忡忡,一脸不安,随即还是忍不住起身道:“父亲,你糊涂啊,你怎么就,你怎么能把那陈寔和范滂放了呢?”

    王甫听到王吉这般放肆的言论,立即呵斥道:“放肆!王吉,谁给你的狗胆敢在在我面前狂吠,你莫不是疯了?!”

    王吉见自己说错了话,立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嘴上却解释道:“父亲,孩儿是罪该万死,可那李元礼在审讯时供出您是党人在禁中与他们里应外合的同伙,而您如今放了陈寔和范滂两个党人,这不就坐实了您和党人的关系了么。”

    王甫听了心中一惊,立即问道:“你说什么?那负责记录的掌记官呢?”

    “被窦武带走了。”

    王吉如实回答,听到这,王甫也坐不住了,立即起身揣向跪在地上的王吉,怒斥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随即在堂下来回踱步,最终驻足道:“眼下情形,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王甫冷漠的向王吉指示道:“王吉,放出风声,尤其是要让城门校尉窦武知道,咱家打算与他联名上书,释放党人。”

    王吉身躯一颤,问道:“可,用什么理由呢?”

    王甫一声冷笑,随即回到案前一边提笔,一边道:

    “今日不是日蚀了么,就用这个做理由,就说是天象预警,这些党人中有忠贞之士,如果遭到构陷,恐怕上天会降下更严重的灾祸。”

    窦府,陈蕃和窦武在堂中收到了王吉托人送来的书信,窦武大声笑道:“仲举兄,某所料不错,这王甫果真是妥协了,这不,他那假儿子给咱们送‘降表’来了,说是要与我联名上书,释放党人。”

    陈蕃见计谋成功,也是长处一口气:“如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至于党锢,皇上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解除了。”

    对此,窦武也十分认同,但眼下的结果已经足够令人满意,至于解除党禁,还需从长计议。

    “只要能保住元礼他们的性命,就算是蛰伏一时又如何,这笔血债,早晚要他们宦官百倍偿还。”

    “太丘已经回颍川了么?”

    “不错,仲躬和孟博已经遣人分别送回颍川和汝南了。”

    “听说仲躬家的长孙被那郭林宗评有国士之姿。”

    “不错,确实是可造之材。”

    “如此甚好,眼下和将来,都是用人之际啊。”

    颍川许县,陈家。

    陈寔自请入狱后,陈纪与陈谌等人也因勾结党人的罪名被关押在县内府衙,一大家子只剩下孤儿寡母,还是陈霁稳住了局面,暂时担任起了当家人的角色。

    风雪未停,陈霁命人在府门处挂上了两盏红灯笼,自己则披上长袍守在门前。

    四下寂寞,只有寒风肆意的呼号,只见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光点,陈霁激动一场,他踮脚望去,看不清,他奔向那个光点的方向,终于,能听到马蹄踩在积雪上的声音,马车上探出头的老者与他对视,那正是陈霁牵挂已久的祖父。

    而赶着马车的人,正是原本被府衙关押的陈纪和陈谌二人,陈霁的眼角泛起泪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嘴唇不住的颤抖,但还是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

    陈纪与陈谌见是自家的虹儿,亦是忍不住红了双眼,而车内的陈寔,也不禁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笑容。

    “虹儿。”

    “祖父,大伯,父亲,欢迎回家。”

    待众人回到了府内,还未温存片刻,陈寔便昏了过去,吓得陈家众人急忙到县里请来了大夫,还好只是舟车劳顿,加上陈寔年岁已高又经历入狱等事,令其身心俱疲,如今只是睡了过去,休息几日,加以调养便无碍了。

    安置好陈寔后,陈霁也沉沉的睡了过去,他这些天的压力让他几乎没睡上什么觉,好在党锢之祸的结局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党人得到了释放,虽然没有解除党锢,但下一次,就要换作是士人反攻宦官了,而陈霁,也能够参与到其中,提前为后续的事情布局。

    现在,就好好的睡上一觉吧。

    夜已深,肆虐数日的风雪也终是停了下来,陈家的众人也终于迎来了近半月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明月的清辉撒落,天地间一片澄澈,离扫除寰宇的那天,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