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现在正在兴头上，才不会管这些。何况这里是云中，又不是长安。就算是真奏上去了又能怎样？”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做坐大？”

    “曹襄此人之前在长安默默无闻，结果却一朝得志，一飞冲天。要说这里面没有平阳侯的谋划，我是绝对不相信的。”

    “可平阳侯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把自己的亲儿子雪藏起来又是为何？”

    “这还用想？长安城的那些纸难道你忘了吗？”

    “纸？这跟那些纸张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呵，这其中的关系可大了去了。以平阳侯府弄出来的纸张价格低廉，对于长安百姓而言，手头上稍微挤一挤，便可以人手一册。到时候天下读书人多起来了，谁能掌控这些纸张，谁就能掌控书籍的源头。”

    “这些源头掌握在谁的手里？平阳侯府表面上说的好听，将这造纸的方法全部都交给了朝廷，但如今真正管着这一项门生的，不还是曹襄吗？”

    “平阳侯府已经掌控了一条文脉，但他们尚且还不知足，如今竟然还想着要掌控第二条武脉，这哪里给我们留活路了？”

    “平阳侯府的胃口有如此之大？”

    “这又有何奇怪，人家祖上毕竟是出过当朝丞相的。若是胃口小了，那反而还值得怀疑呢。”

    “怪不得平阳侯府这些年来默默无闻，竟然在暗中搞了如此一手大棋。”

    “是啊，这造纸之术还有那练兵之法，又岂是一个人一朝一夕之间可以顿悟的，没有个几十年数代人的积累而不断尝试，怎会有如今的成就？”

    “那如今又该有何应对之法呢？”

    随着这个问题的抛出，在场的众多官员纷纷沉默了下来。

    有些人想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起来。

    好半晌之后才愤愤的叹了口气，将脑袋扭到一旁，继续沉默。

    平阳侯府不声不响，暗中谋划了几十年，这后面不知道还留了多少道手段。

    他们不过是才刚刚剥开一些迷雾，又哪里能和人家几十年的暗中谋划对抗了？

    他们现在只恨自己发现的太晚，恨那平阳侯府竟然能够这么多年，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以至于让局面落到今日如此被动的局面。

    如果真让平阳侯府同时掌握了朝中的文武二路，往好了说，他们也需要从此以后仰仗平阳侯府的脸色和鼻息来生存。

    若是再坏一点，平阳侯府甚至可以直接将他们全部赶出朝廷。

    在场的诸位身后都有各自的家族撑腰，自身的背后都有一定的能量，这样的人对于平阳侯府来讲，当然是属于难以掌控的一列。

    最起码要相比于那些寒门，甚至是平民出身的子弟，不好掌控的多。

    即便是换位思考，把自己放在平阳侯府的位置上，在这些寒门甚至是平民出身的弟子，和他们当前的身份相比，他们也会果断的选择前者而抛弃后者。

    “哈哈哈哈~！”

    就在众人都缄默其口，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启新的话茬之时，一道颇为讽刺的大笑声在房内赫然响起。

    这大笑声中所蕴含的讽刺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以至于在场内的众多官员无不感受到了羞辱和愤怒，齐齐向发出声音的源头看去。

    “汲黯，你又来笑什么？”

    看到这个大笑嘲讽自己的人，竟然是汲黯这个小人，好多官员瞬间就变得不淡定起来了。

    在场的其他人，那都是有家世有涵养的，放到如今的环境里，在外面也能谈得上一句君子之交。

    唯有你汲黯这个人，在外面就跟一条疯狗似的，如今混进来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你竟然还不知足，还敢出声嘲笑别人。

    这让众人哪里能忍？

    尤其是这些人本来就在气头之上，正愁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呢。

    好多人已经顾不上在外面的体面，一双眼睛盯着吉安的同时，两只手已经开始撸起袖子，赫然是只要听到吉安的回答，让自己不满意，就随时准备上去揍他一顿。

    汲黯则完全没在乎周围人投过来敌视的眼光，连着大笑了三声之后方才缓缓的收了声。

    稍微掸了掸衣服，慢慢起身走上前道：“我以为诸位都是朝中重臣。上可为君王分忧，下可为百姓谋福。可今日一见在场的衮衮诸公，竟然能被一个小小的平阳侯府难在眼前。当真是令在下诧异的很，诧异的很呐。”

    “哦，这么说主角对有什么良计妙策了？”一名官员斜着眼睛看向吉安，语气不善地道。

    “区区一个平阳侯府，何须什么良计妙策？”

    “狂妄自大，有种你说出来听听。”

    “说出来又有何不可？”

    汲黯对眼前之人的激将法坦然受之，在房间内踏步而走，慷慨道：“之前诸公说平阳侯府要掌控朝廷文武二脉，那就先说这一条文。”

    “论当今天下魁首，莫属长安。即便是陛下最为依仗的儒学，其便包含着各种派别。”

    “这些派别内部便有矛盾，平阳侯府就算是再有能耐，将董仲舒请来。难道光凭董仲舒一人，就能统合天下所有的儒学子弟吗？”

    “以在下浅陋之见，平阳侯府最多也只能掌控其中一条分支罢了。但如此一来，一旦平阳侯府大力将自身所能掌控的这一条分支推上去，势必会惹得其他儒家子弟的不满。”

    “到了那时，都不需要我们出手，平阳侯府自己便会被这乱摊子搞得晕头转向。”

    “想光凭造纸这一门技术，就想彻底掌控朝廷文脉，平阳侯府还没那个能力。诸公现在担忧文脉，不觉得有些杞人忧天吗？”

    “要我说，诸公真正应该担心的，反倒是武脉这一条。”

    汲黯的语气猛然加重，朗声道：“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看如今平阳侯府的打法，诸位觉得匈奴人能一直撑得下去吗？”

    “一战就灭了匈奴单于，扫平阴山以南，左贤王，右贤王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更何况曹襄还如此年轻，留给他的时间有大把，如果是此人不中途夭折，匈奴早晚都会被打的丢盔弃甲，不复今日威风。”

    “而军功是需要对手的啊。”

    “一旦匈奴人不再成为我中原的对手，那朝堂的武官一脉，将再无晋升之法。”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还没有人能够在武官中制衡平阳侯府，那往后可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汲黯的一番话说完，在场的众位官员的脸色，都从一开始的不满和不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凝重。

    汲黯这一番话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也确实给了他们拨云见日之感。

    没错，自古以来都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就算是往后天下太平，但一样可以出现各种各样文坛上的新想法。

    这些新的想法，新的门派，都有可能颠覆现有的格局。

    平阳侯府的话，其实光从他们邀请董仲舒来帮他们站台，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他们在文坛这方面并不擅长。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平阳侯府只是鼓捣出了造纸的技术，但对于这纸上所写的内容应该是什么，他们显然并没有一个，能够足以说服天下人的方法。

    就算是他们暂时失败，可董仲舒的年纪已经大了。

    即便是他们如今还能靠着董仲舒的名声帮他们稳固阵脚，可一旦董仲舒逝去，平阳侯府势必会被其他的儒家势力反扑。

    到时候其中可以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

    相比于文官这条路，反倒是吉安所提出来的武官，这一条路更确实值得重视。

    敌人就这么多，强大的敌人更是少中又少。

    匈奴人骑在中原的头上数十年之久，这地位远不是南边的那些小部落和小国所能够比拟的。

    之前由于匈奴人的威名实在是太大，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忽略了，匈奴人会被彻底打倒的这一种可能。

    毕竟这些年来匈奴人一直都没有弱过。

    但是那真的是以前了。

    如今云中和河套两战，千里突袭，以少胜多，直扑单于本部。

    这放到以前，都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如今这些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已经成为了现实。

    就算是他们在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选择相信曹襄，或者说是平阳侯府这些年来暗中所鼓捣出来的成果，确实会对匈奴人造成难以翻身的打击。

    甚至直接覆灭匈奴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的让匈奴被平阳侯府直接灭掉，那这份功劳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算是后面草原再出现类似于其他像匈奴一样的部落，但这些新的部落，也绝对不可能像匈奴一样带给中原数十年的强大威慑。

    一旦没了这数十年强大威慑所留下来的符号印记，这些部落就不可能拥有匈奴的地位。

    到时候，就算是击败了这些草原上的新的势力，也不可能再取得像灭匈奴一样所能够得到的封赏和功劳。

    一旦立不下这类功劳，想要在武官这一条路上和已经实力大成的平阳侯府相对抗，显然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咳咳，好啦，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的，自然也都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要这么生分，也该团结一些才是嘛。”

    坐在首位上的老者终于开口。

    而这一番话，也是变相给了吉安融入他们这个小圈子的地位。

    “主爵都尉，还请您不吝赐教。关于这平阳侯府一事该如何处理才最为得当？”

    汲黯简便地朝着首位上的老者拱了下手，随后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边给自己斟着酒，一边缓缓说道：“在文官的那条路子上，让他自己出乱子就好，以不变应万变是最为妥当，也是最不会出错的方法。”

    “至于武官这条路，那必须要有一个能够和平阳侯府旗鼓相当的人作为我们的依靠。”

    “如果可以，最好能够模仿平阳侯府的方式对匈奴人进行打击。从而在这一场对匈奴的战争当中分上一杯羹，不至于让平阳侯府将朝中的大权独揽。”

    “至于这个能选择的人选嘛…”

    吉安拖长了尾音，在最后这一刻并没有表达自己的看法。

    其他人自然听明白了汲黯所表达的意思，一时间也纷纷开始在自己的脑海中找出符合条件的相似人选。

    只是大家想出来的一个又一个人选，要么是地位不高，想要从头扶植太过费劲，要么是已经被平阳侯府捷足先登，拉过来风险太大，而且也不一定保证能够成功。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李当户如何？”

    突然席位上有人斟酌着开口。

    看到其他人纷纷朝自己看来，开口的官员连忙说道：“论身份的话，他背后有李广作为依仗。虽然如今李广打了败仗，但李广在军队当中的威望却并没有减少太多。李当户作为李广之子，一方面年轻，未来的时间很充裕。另一方面背后有所依靠，在军队当中有所凭借，也会比其他人更方便扶持。”

    “而且李当户如今虽然在曹襄手下当差，但据我所知，两人的关系并不和睦。最开始，曹襄和李当户更是有着关于骑兵用兵方法的争论。虽然最后李当户输给了曹襄，但李当户作为名门之子，心中肯定也是不服气的，这样的人选很符合我们的需要。”

    “何况如今李广刚刚大败而还，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能够伸出援手，在朝中帮扶李广一家一把，也能让他们欠我们一个人情，从而在后面帮我们一下。”

    听到后面，所有人的眼睛都渐渐的亮了起来。

    他们一开始只想着能不能找出一个方便大家掌控的人，从而作为他们在武官中的代理人。

    但能够被他们所直接掌控的人官职都太低，想要往上扶持的话难度太大。

    何况大家都有自己的人选，凭什么扶持你的，不扶持我的？

    但如果选择离当户和李广，那就没有这层顾虑了。

    而且这两个人本身就有基础，扶持的话，难度也会小很多。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