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

    自秦朝大将蒙恬驱逐匈奴，收复河套地区之后，便在此地建立了城池。

    不过随着秦末动乱，河套地区再次被匈奴人夺走，原本的城池也不再有当初的规模，甚至好多地方经历了数次战火的洗礼，已经变得无比残破。

    想要在原本的城池基础上进行修补扩建，和重新建造一座新的城池，难度差距并不是很大。

    于是曹襄索性干脆就直接将原本的城池弃之不用，取而代之，另选了新地建城。

    原本的城池遗址，则充作暂时的军队驻扎之所。

    “曹将军，这是新的一批百姓。”

    聂元同亲自护送着一队数百人的平民队伍来到军营。

    朝廷既然已经决定要在河套地区建立朔方郡，那自然是需要有百姓来移民的。

    因此刘彻特地下诏，鼓励中原百姓朝朔方郡迁徙，并给予了免赋等多项优惠政策。

    不过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讲，即便是朝廷下达多种优惠政策，愿意号召政策的百姓仍是少之又少，只有那些走投无路，连一块儿地都没有办法耕种的百姓才会挺而走险，去决定闯这一遭。

    毕竟就算手中的土地贫瘠，最起码还是有粮食产出，可以让自己过活。

    但是要迁徙到数百里，甚至上千里远，根本不清楚任何情况的蛮荒之地，在路上都有可能随时暴毙。

    所以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有百姓会选择放弃，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和家乡，选择前往其他地方讨生活。

    但对于聂元同所管辖的云中城来讲显然不是这样。

    在朝廷政策布满全城的当天，云中城内就已经有很多百姓对此议论纷纷。

    甚至很快便涌现出来了一批带头的人，说要去响应朝廷政策，前往朔方郡。

    当然，话是这么说，聂元同又哪里会不清楚这些人具体的意思？

    分明就是觉得朔方郡有军队驻扎更靠谱一些。

    虽然心中有些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认，曹襄连胜两场，所取得的功绩太过耀眼。

    而且偏偏这支军队的作风又极其优良。不仅在城内这么久，丝毫没有冒犯百姓的事情出现。

    甚至在百姓主动送东西的时候，还为了不让百姓吃亏而选择掏钱买。

    这是换做任何一支军队都是无法做到的。

    聂元同心中不爽归不爽，但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论身份，自己虽然是云中太守，但相比于曹襄还真不算的什么。

    论功绩，自己在云中太守这个位置上干了有段年头，但也只是平平而已，哪里能和驱逐匈奴的功劳相比？

    比不了，没办法的事情。

    光是人家能够把匈奴人打退，这一点就足够他干上一百年也没办法超越了。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所在的云中和朔方的距离并不遥远。

    如果路途太远，这些百姓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但是路途如此之近，加上自己又当初承诺过由官府护送，直接让原本还蠢蠢欲动的百姓变为了实际行动。

    聂元同在得知这一情况的时候，甚至有些欲哭无泪。

    云中城本就不大，按照最开始获知这些人的动向，如果都让他们走的话，整个云中城起码要空一半，甚至一多半的人。

    他这个云中太守虽然统辖的是整个云中郡，并非是云中这一个城池，但作为云中郡的治所，人跑这么多，哪里像话？

    聂元同连忙召集城内的各个名门家族，好说歹说，给了往后的种种便利，才让一些家族放弃了远赴朔方。

    可即便如此，最后敲定的人选仍有万人之多。

    “劳烦聂太守一路护送了。”

    曹襄见得如此多的人愿意前来，当然是吃惊的，不过更多的还是兴奋。

    如今朔方最大的问题就是匈奴人太多，而汉人太少。

    这些匈奴人是刚刚归附，还未曾受过教化，对于大汉并没有太多的忠诚可言。

    这样的人聚团而居是非常危险的。

    但是如今自己手中的人手不足，对这些人没办法贸然有所动作。

    长此以往，继续拖下去的话，只会让祸患更加严重。

    如今有这么多的汉人愿意归来，倒是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尤其是此次镇守朔方，曹襄一开始表现出了极为鲜明的犹豫和反感。

    刘彻心中当然知道让曹襄镇守朔方，远离朝廷中枢，是多么让人不爽的做法。

    可不论是大臣们一致的要求，还是为了稳固刚刚打下来的战果，曹襄都只能背负这份委屈，而不得已担下这个担子。

    所以为了补偿于曹襄，刘彻直接给了曹襄在朔方郡征兵的权力。

    这就代表着，曹襄可以借助朔方地区的汉人百姓来增强自己的军事实力，从而继续对匈奴人进行震慑。

    然后再徐徐图之慢慢地分解匈奴人的势力，将其一个个打散，从而最终完整的融入大汉。

    而想要做到这一切，都离不开一个字，那就是人。

    “聂太守不急着走，在下有些话还想和聂太守详谈，我们里面一叙？”

    将正准备离开的聂元同拉住，曹襄的说辞，也让聂元同忍不住心中一动。

    每次都亲自护送着这么多云中百姓前来，他的整颗心都在滴血，就好像是从自己的身上割肉喂给别人一样。

    曹襄如今突然有话要跟自己说，难道是想给自己一些补偿？

    聂元同越想心中越觉得有可能。

    虽然移民朔方的政策是由朝廷下达的，他这么做，属于遵从朝廷的政策。

    曹襄没有任何表示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但观察其在云中城的所作所为，曹襄显然不是一个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家伙。

    在自己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的时候，给自己一点随随便便的补偿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聂元同原本还有些郁闷的内心，顿时就变晴了许多。

    朔方现在可谓是不毛之地，什么都没有。

    曹襄现在还需要去搭钱发展朔方，所以大概率，这份礼物肯定贵重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也不是为了图这个贵重。

    主要是图人家的心意。

    只要人家感激自己，心中记得自己的好，那这份交情就还有的方法延续。

    现在是没有什么好的礼物来回报自己，可人家的后台还是硬着的。

    等到再过几年直接一飞冲天，发达起来随便提拔提拔自己，那也是相当大的好处了。

    不管后面能不能实现，但总归是让自己的心里舒服一点。

    “将军请。”

    聂元同和曹襄并肩走了进去，就看到早有菜要摆在小桌子上，显然曹襄并非是心血来潮的邀请，而是早有预谋。

    “太守远道而来，想必这一顿舟车劳碌，也该腹中饥饿，在下特地让人备了些韭菜，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聂元同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饥饿感，但是曹襄这么一提，加上那香喷喷的味道入鼻。

    聂元同一时间确实是食欲大动，肚子更是在这尴尬的氛围中咕咕一叫。

    他不由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朝着曹襄尴尬一笑。

    “将军有心了，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曹襄所准备的酒菜并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新菜式，不过虽然都是老菜式，但所给人呈现出来的色泽却和其他的菜是完全不同，要比之前所吃的那些菜肴更加的饱满。

    聂元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确实饿了的缘故，闻着这些菜都觉得比自己之前所吃的那些更香。

    不过真正让他最嘴馋的，还是旁边的酒。

    虽然他人在云中，但这半年以来，长安的四海酒坊的名声可不仅仅只局限在长安一地。

    作为长安三大酒坊之一，四海酒坊的含金量那可是经受无数地区考验的。

    更何况他还是朝中的官员，免不了要和长安的大小官员往来，对于长安的流通消息还是极为清楚的。

    所以对于能被无数人交口称赞的四海酒坊所出产的酒，到底是何等味道，他是相当好奇的。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聂元同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吃起来。

    或许是因为久在边关的缘故，聂元同的行事作风，要比长安那些遵从着各种繁文缛节的官员们要爽朗的多，吃饭的时候可谓是风卷残云。

    “好吃……不愧是将军……这菜……不一样……唔，好吃！”

    “还有这酒……香！”

    、聂元同并不像长安的那些官员擅长文采，此时狼吞虎咽的同时，也只能用好吃和香来表达自己的称赞。

    连原本并不太饿的曹襄，看着聂元同毫无风度的吃量，都也隐隐约约地也有些想吃东西了。

    “太守觉得好吃就好。”

    曹襄笑了笑，随后往周围拍了拍手，早就有所准备的侍者在听到拍手声之后，立刻从屏风后面出来，端上了两盘小碟。

    正在胡吃海塞的聂元同，看到这一幕，不由地愣了一下，连手中吃饭的动作都放缓了许多。

    在曹襄拍手的那一刹那，他的脑海中还真的闪过有刀斧手冲出来，把自己大卸八块的景象。

    甚至他还在那一刹那间反复思索着，自己到底有哪些地方得罪了曹襄。

    不过看到走出来的人竟然只是端着两个小碟。

    聂元同顿时有些看不懂了，

    两个小碟装的东西也是在以往从未见过的，一个小碟装的是黄色的块块，看起来像是吃的，但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品种的吃的。

    另一个小蝶则是装着雪白雪白的颗粒。

    “将军这是？”聂元同疑惑道。

    曹襄笑了笑说道：“我看将军定是一个热爱美食之人，这两个也是在下新弄出来的一道菜。”

    “此物名为油梭，用动物的油水熬制而成，并无外物添加，观其外表像是肉粒，但味道却与肉粒绝然不同，可谓鲜美之极。”

    “不过此物太过油腻，并不能单独吃，需要沾用一旁的食盐佐食。”

    曹襄说着的同时，已经从自己的小碟子里拿出了一块油梭子，沾上了白色的食盐颗粒，随后主动示范起了吃法。

    看到曹襄主动示范，聂元同原本还有些忐忑的一颗心也随之放了下来。

    曹襄有一点说的不错，他确实是一个酷爱美食者，这些年在边关做官，实在是让他这份爱好无所适从。

    如今听到有新的菜肴，聂元同顿时就有些忍不住了，学着曹襄这样子也主动拿起了黄色的油梭子沾了沾旁边的食盐，随后入口。

    本就是通过熬制才成型的油梭子，本质上还是油，入口即化，而且随着食盐跟着油梭子一起化开，冲淡了不少属于油的腻味。

    “醇香鲜咸，将军这份菜肴当真是美妙无穷。”

    聂元同忍不住闭上眼睛，身子都随之悠悠摇晃，一脸陶醉。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美味，他只感觉整个人都要随之化了。

    油梭子的魅力也就在于此。

    尤其是对于油料匮乏的当下，许多人做饭的时候都舍不得放油腥，哪里能够顶得住，全是油腥的诱惑。

    聂元同固然是在一方为官，但看此人又不是一个喜欢鱼肉百姓之人，显然在饮食上不可能太过丰厚。

    “如果光是油的话，吃多了确实味道里有些过腻，但如果搭配上这食盐，尤其是这没有苦味的盐，真的是妙手也。”

    聂元同在享受了最开始的欢愉，便开始探索起来新的吃法。

    先是单独尝试油梭子，尝完之后再去主动尝食盐，似乎是想找出一条不同的吃法。

    不过随着他单独尝完食盐，咂了咂嘴，仔细琢磨了一下味道之后，顿时眼神一滞。

    自己刚刚在说些什么？

    盐没有苦味？

    当下食盐开采的流程还处于初始阶段，开采出来的食盐难免带有许多杂质，这些杂质就给食盐带来了苦的味道。

    聂元同固然在一方做官，但吃的东西受时代所限，和普通百姓也没太大的区别。

    在他的印象里，食盐带有苦味已经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了。

    可是自己刚才吃到了什么？不带苦味的盐？

    聂元同有些不敢相信，又用食指去粘了粘那小蝶那里的白盐，最后放到嘴里轻轻一撮。

    下一刻，他整个人的眼睛都顿时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