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瓠子口
“桑卿家,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纸币的事情有些不妥啊。”
皇宫之内,刚刚汇报完工作结果的桑弘羊,听到刘彻突然说了这么一番话,顿时愣住了。
不是啊,我的皇帝陛下,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吗?
发行纸币,将全国的货币发行权,收归于朝廷所有,不是你早就已经同意的了吗?
而且朝廷连这方面的旨意,都已经下达到各郡县了。
你现在说又觉得不妥当了?
不对啊,自己任务完成的挺好的啊。
桑弘羊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刘彻又是听了谁的蛊惑。
发行纸币是他灵光一闪的想法,也是为了解决朝廷所需的最佳办法。
从那些豪门大族手中,强行抢东西是难办了。
尤其是还有一个平阳侯府。
既然硬的来不了,那就只能想办法来软的。
你嫌弃我价格给的低,那我把价格抬高就好了。
咱们都按照市面上的价格来定,而且我这还是为了用于朝廷大事,你如果还找一些乱七八糟的借口,那可就有法子治你的罪了。
就是这些给出去的价格方法,发生了一些变化而已。
从原来货真价实的铜板,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张纸。
但理论上的价值还是一样的。
朝廷已经明令规定了,每一种纸张和多少文铜钱的价值相等。
你拿铜钱能买到的东西,拿这些纸张一样可以买到。
而且这种方法,还能够很好地杜绝,如今市面上各种钱币泛滥的现象。
由于铜币这东西的制作成本不高,以至于民间的小作坊,甚至是私人都可以轻易地制造。
把原本好端端的一块铜板,重新融化铸造成两枚,就可以拿着原本一样的钱,买到两份东西。
如这等偷鸡摸狗,偷奸耍滑的人可不在少数。
官府更是为此头疼了,不知道多少个昼夜。
但如今纸币一出,这等魑魅魍魉尽可全数斩除。
桑弘羊所用的纸张,都是最为高级的纸张,私人现在还没办法大规模生产。
何况在上面印刷时,所使用的印章图案,都是特地找工里面的顶级师傅来制作的。
相当程度的保证了不会被仿造。
大大提高了仿造纸币的门槛。
如此一来,市面上各种钱币泛滥,对百姓造成巨大麻烦的现象,便会大大缓解。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当初自己说的时候,刘彻听的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如今这才过了多久的时间啊,怎么就态度来了个这么大的转弯?
“不知陛下对纸币一事有何忧虑?”桑弘羊拱着手询问。
刘彻拧着自己的眉头,一边看着手里面的奏章,一边说道:“金钱二字关乎着国家生计,关乎着寻常百姓一家的柴米油盐酱醋。”
“对待此事需谨慎又谨慎,如果是能够依据百姓的需求发放纸币,恐会有祸乱发生啊。”
桑弘羊听着这些话只听了一半,就知道这定然不是刘彻能想出来的东西。
当然,他没有任何瞧不起刘彻的意思,只是说刘彻在对金钱这方面,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建树。
更谈不上有多了解。
而且这些话,他分明在四海学堂的书里看到过。
桑弘羊作为大司农,在他当大司农,之前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商人。
整天都在研究这些商术。
即便是他后面入朝为官,当了大汉的大司农,也同样没有忘了自己的老本行。
不过这市面上关于商术的书籍太少,知识也太浅,桑弘羊本人看着这些,对他来讲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意义。
要说最近这段时间,唯一能够让自己眼前一亮,还能实时琢磨的东西,就数这些四海学堂的商科书籍了。
桑弘羊也是朝中为数不多,明确支持四海学堂授课模式的臣子之一。
当然,他主要支持的,就是曹襄把商业作为一个学科,纳入到了授课的体系当中。
桑弘羊作为一个商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而且如此一来,商人的地位也会较比之前提升不少。
桑弘羊同样可以从中获益。
所以对于四海学堂当中的商科书籍,桑弘羊不能说是一本不落的都看过,但绝对是有相当程度的研究的。
如今刘彻所说的这些,正是那四海学堂商科书籍上所写的内容。
“陛下所忧确有道理。”桑弘羊毫不犹豫的赞颂道:“陛下身居高位,仍心系天下黎民百姓,此乃万民之福,天下之福也。”
“但这纸币一事,以臣的观点来看,倒是无需如此多做忧虑。”
“以往朝廷铸造钱币,同样是一件费时费力的大工程。如今只不过是将铸造钱币的活,变成了印刷纸币的活,朝廷又不是什么都不干,这两者当中并无太多区别。”
“而且之前臣和陛下说过,如今事情当中,寻常人采买东西时,都要对对方的钱币再三辨认真假,以至于百姓之间互不信任,互有猜忌。”
“人人之间尚且猜忌至此,若朝廷不加以管制,长久而言,天下必乱矣。”
“但如今有了这些纸币,则情况与以往大不相同。百姓们不需要再去猜忌对方手中的钱币是真是假,不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上当受骗,导致自己忙碌了一天却一无所获。”
“到底是多少钱,白纸黑字全部写在纸张之上,没有假币,全是朝廷的真币。”
“百姓之间和睦有爱,才能上亲君王,下敬父母。如此,天下方能久安。”
“要说这其中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朝廷绝不能滥发货币,必须要确保市面上的钱币足够百姓生活所需,但又不能太多。”
“陛下当设有司,监管此务,而非因为这一点可能出现的问题,而让天下百姓重新回到那人人互相猜忌的时候。”
“况且朝廷的诏令已经发出,陛下身为九五之尊,万民之父,所发的诏令岂能朝发夕改?”
“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桑弘羊说着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两条腿已经弯了下来,整个人趴在地上,极为郑重地叩了个响头。
桑弘羊虽然是刘策一手提拔下来的,但是此时西汉的君臣之礼,并不像后世那般严苛。
平时君王和臣子之间议事的时候,臣子可以坐在大殿内的两侧,即便是有单独的情况汇报,或者事态紧急之时,臣子也只需要站着即可。
行叩拜之礼的时候极其少见。
桑弘羊能在这个时候对着刘彻行叩拜之礼,可见此事在他的心中是极其重要的。
刘彻的内心也忍不住动摇了。
桑弘羊说的确实是太占理了。
民间的百姓都因为各种钱币泛滥的问题,连生活都充满了算计。朕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子民,陷入这等水深火热之中?
而且桑弘羊都能够认清纸币可能出现的问题,那想来自然就有相对应的应对方法。
只需要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自然就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
何况诏令是自己前几天才刚刚下达的,如果这就反悔收回诏令的话,也会对自己刚刚才树立不久的威信,造成重大打击。
不妥,不妥当啊。
想到这,刘彻不由地合上了自己手中,从朔方送来的曹襄的奏章。
“大司农说的有理,既如此,就依大司农所言。”
桑弘羊听到这,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亲自去看一眼刘彻手中的东西,但凭借他多年的经验,还是能够大致猜测出来,提出意见的一定是来自北边的曹襄。
毕竟四海学派当中,能够把自己的意见表达在刘彻案头上的人,除了曹襄以外,也似乎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以前的董仲舒还能算一个,但是现在嘛……
呵呵。
不得不说,还好现在曹襄不在长安,没办法和刘彻面对面的商谈。
桑弘羊走在回去的路上,默默在心里盘算着。
如今纸币的事情,是自己首先提出来的。而且自己又在刘彻的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大大的减轻了刘彻心里的顾虑。
不出意外的话,最后这件差事一定是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这可是个正儿八经的钱袋子。
不仅可以借助这个钱袋子的新职位,安排大量自己的人上位。
如果事情真做的漂亮,将刘彻的各项差事都落实好的话,也能给自己捞取大量的朝廷资本。
再缓两天,等到事情先稳定下来之后,强制所有人拿着铜钱换纸币的事情就可以开动了。
之前为了能够让事情尽快的运行下去,先把最为首要的铁搞出来,桑弘羊就没有将步子迈的太大,去触动这些豪门大户的神经。
只是说在市场上的交易时,必须使用这种新的货币。
百姓们想要获得这种货币,需要拿自己手里原本的铜钱来到官府处兑换。
但是,桑弘羊并没有强迫所有人,必须将自己手中的铜币都换成纸币。
像平阳侯府那样,在平时日常交易当中用纸币,私下里仍然保存着大量铜钱的行为,依旧是允许的。
这也是这么多豪门大户,愿意继续保持观望态度的重大原因之一。
但如果要强制所有人都将手中的铜钱换成纸币,那一定会引得这些豪门大户的不满。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嘛,手中本来就没有多少铜钱的普通百姓,都已经将钱换完了。
这些豪门大族再想起来搞事情,没有人附和,能搞出来的事情也有限。
就算是平阳侯府带头主动搞事,桑弘羊也有这个信心,能一巴掌将他摁下去。
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
桑弘羊美滋滋地哼着小曲,走回大司农府。
随之他前脚才刚踏进大司农府,后脚便发现整个大司农府的氛围顿时不对劲。
桑弘羊的脚步都慢了下来,随后停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整个大司农府鸦雀无声。
过了好久,才有一人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
“回大司农,东面传来消息,瓠子口决堤,黄河洪水向东南而去,灌满巨野泽。”
…
“黄河决堤,好,好啊。”
“真是天佑我等啊。”
深宅之内,黄河决堤的事情同样被一层又一层的传达至此。
黄河自古以来都是大事,这一次的决堤更是灌满巨野泽,所造成的动静,甚至要比前几次黄河决堤的动静更大。
“照此等说法,不知道这一次又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受此灾祸。”在场中,仍有官员对黄河决堤一事抱有同情。
虽然大家的所在立场不同,但既然身在朝堂,总是或多或少要为那些无辜百姓想一想的。
“难办啊。”有官员摇头,一脸苦笑地道:“我老家的亲戚派人捎了信,说是这次黄河水患甚之以往,瓠子口南岸的堤坝,更是被冲的已经看不到影了。”
“想要重新填补,恐非易事。”
“朝中已有消息,说是陛下要派汲黯和郑当时二人前去治灾。”
此话一出,所有人顿时都停了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朝着汲黯和郑当时两个人的身上看了过去。
“两位兄台这肩上的担子不轻,但若是做的成了,日后少不得平步青云呐。”
“若是没有曹襄那小儿在朔方,这次黄河决堤恐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但如今有曹襄小儿在朔方兜底,两位兄台大可以将南岸的受灾百姓迁往朔方。如此一来,受到黄河水灾的灾民得以安置,受灾的地方不至于动乱,朔方的移民之策又可得以执行。”
“当真是一举三得啊。”
“是极是极。”
深宅之内涌动着活跃的气氛。
黄河水灾,百姓受难,固然让人同情和心疼。
但是,对于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完全存在于脑中想象的情景来说,和眼下实实在在能摸得着,碰得到的实际利益相比,定然还是后者更为重要一些。
“可惜董仲舒此时不在长安,不然要是他那套天人感应的东西参上一道,那才是皆大欢喜嘞。”
“哈哈,说的是啊。”
“说起来,黄河北岸可是有不少勋贵的地啊。”不知是谁忽地提起,道:“据我所知,田丞相的封地就在黄河北岸,良田上千顷,这次汲兄和郑兄之行,恐怕不会太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