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钱，钱，这些人一天到晚就知道钱，有完没完啊？”

    桑弘羊看完了又一封，表达意思几乎与之前完全相同的官府公文，忍不住将手中的公文，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摔。

    “10万套重装铁甲的钱才刚刚备好，现在又要征调10万民夫，他们真当朝廷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就知道张口要要要，本官这个大司农的位置，干脆给他们来做好了。”

    桑弘羊被气的满肚子牢骚。

    这事儿还真不能怨他，作为整个朝廷当中管着钱粮的最高长官，无论哪边需要钱财和粮食，都少不得要经过他手。

    何况朝廷如今做的这两件事情，于情于理也说不出什么问题来。

    要这些重装铁甲的装备，目的是为了打匈奴用，消灭中原北方的敌人。此乃为了家国大义，谁能说出个不是？

    如今要征调民夫前往救灾，就更是天经地义了。

    黄河决口，这已经不是地方官府自己能处理的问题了。朝廷必须要尽最大可能恢复当地的生产秩序，保证当地百姓的衣食起居。

    尤其是如今黄河决口的地方，还是最为肥沃的河南地区。

    土地肥沃，膏庾千里。

    也是整个大汉王朝最为重要的粮仓。

    如果这个地方被淹了，却迟迟不能够恢复正常生产。那势必会直接影响到下一年，甚至是往后好多年的朝廷赋税。

    所以这边的事情同样也耽搁不得。

    可偏偏就是这两个都耽搁不得的事情，如此恰到好处的挤在了一起。

    “国库的钱粮应该还够用吧？”

    “够用？够用个屁。”桑弘羊忍不住的爆了句粗口。

    “30万大军北征的事情才过去了不到一年，那一次就耗费了多少国库？”

    “如今北边的朔方地区又刚刚才打下来，修整土地，安置百姓，建造城池，这些费用不都得国库来出吗？”

    “结果干了这些还不算完，又要做那么多的甲胄。”

    “现在又要花这么一大笔钱。”

    “一年啊，这才不到一年啊。什么家底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桑弘羊颇为头疼，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初选择入朝为官，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如果他还只是民间的那个小商人的话，此时应该早就抱着孙子颐养天年了。哪里还需要操心这么多的麻烦事？

    今天早上梳洗的时候，更是抓掉了好大一把头发。

    桑弘羊忽地感觉，自己的头皮又开始麻了起来。

    “要不让朝廷那边先削减一下用度？”

    “你瞅瞅他们报上来的这些东西！”不提这个事情还好，一提这事情，桑弘羊顿时有些忍不住，用手连连拍着被自己摔在桌子上的公文。

    “这帮人提的是个什么狗屁主意，不就近找地方安置灾民，反而要把这些灾民从河南的地方，去迁移到北边的朔方。”

    “美其名曰是为了充实边镇，可这要多出来多少的花销，他们到底算过没有啊？”

    就近找地方安置灾民的话，如果真的能做到最省的程度，完全可以只保证他们这几天的日常食品所需。

    等到洪水退去，决口的地方被重新填堵好之后，这些受灾的灾民，就可以带着自己的家人和行李，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生活。

    朝廷不需要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即便是最坏的情况发生，后续官府也只需要来救济一些，这些在灾民每日最低生活所需的粮食。

    顺便在开春的时候，由朝廷出面借给百姓一些种子，让他们可以继续耕作就是了。

    要说如今国库当中，最为富裕的反而就是这些粮食了。

    如果真的这般安排的话，除了粮食以外，其他的开销反而不是很大。

    桑弘羊虽然也少不了头疼，但这里拿一点，那里用一点，还是勉强能把这个窟窿给堵上的。

    可偏偏人家不想这么干，想着把这些灾民直接移到朔方去。

    从这些人提的意见上来说，如果不看其背后的花费和代价，光是看这副提议，确实堪称完美二字。

    朔方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曹襄也不止一次的提过，北面匈奴人太多了，如果没有足够数量的中原汉人得以安居，孔会造成本地民风胡化。

    但是想要迁移百姓，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情？

    像云中百姓那样自发前往朔方定居的，在整个中原也就仅此一例而已。

    何况云中也属于边镇之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云中甚至不属于中原城镇。

    所以作为边镇的云中，城中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

    就算是城中的百姓自发前往朔方，不能前往多少呢？而且这些百姓走了之后，云中又怎么办呢？

    但是想要从中原迁移百姓，总是要百姓自己走投无路同意的才是。谁愿意舍弃一个生长自己的地方，去投奔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界？

    还是拖家带口的那种。

    也就只有那些牢狱之人了。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长安向朔方地区输送了不少牢狱中人，以至于长安城中的大牢都空旷了许多。

    但既然是牢狱，顶多也就能装个千来人，相比于整个北方边镇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如今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无家可归的灾民，最起码，相比于那些有田可种的百姓来说，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会更愿意前往北方边镇寻求自己未来的生活的。

    但前提是，官府能处理好这些灾民的财产。

    而且还要管好他们这一路上的生活。

    毕竟提议是你官府提出来的，那大家愿意响应官府的号召，你官府总该办点事出来吧？

    大家的房子良田都被洪水淹了，房子就不说了，一场洪水下来基本上都冲了个差不多，里面的财物带不走的应该也都剩不下了。

    可是那些良田都还是在的。

    大家要是往北边走的话，这些良田带不走，你官府总不能平白拿走吧？

    而且你都是官府了，你也不好意思趁机低价收购吧？

    而且既然是大家想要官府的号召，您官府总该要提供这一路上的保护吧？

    以万为计数单位的灾民，由官府出面朝着北境迁移，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人头大。

    诚然，这事情要是办成了，绝对是大功一件。

    但前提是能办成啊！

    如今兜里连钱都没有，上哪儿办成这些事去？

    “大司农，其实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嗯？什么意思？”桑弘羊微微一愣，随即困惑地抬起头，望着自己面前的下属。

    桑弘羊在工作时，倒是没有其他官僚那般严格的规矩，在他这里，能做成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真的有想法的话，他并不介意在自己面前提出来，哪怕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意见。

    “如今朝廷要迁移百姓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那些地方又刚刚被黄河之水淹过，只需要等洪水退去，就仍是一片沃野。”

    “如果下官所料不错的话，如今长安城中的勋贵们，应该早就已经开始出手，花价钱将这些灾民手中的土地收入囊中了。”

    “朝廷只需要负责将这些灾民，护送到北境即可。”

    …

    “走开，走开，15石米已经换不了了。”

    “你们那都是什么破地呀？刚刚被洪水淹完的，洪水呀！你们知道洪水是什么东西吗？”

    “那是老天爷的发威啊！不一定多少年才能退走的！”

    “之前是老爷们心善，这种没人要的东西，用十五石粮食收你们一亩田。但是老爷家的粮食，也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不是大风刮出来的！”

    “所以啊，告诉你们，现在没这个价了！”

    “一亩田现在就十石粮食，你们啊，爱卖不卖。”

    “你要是不乐意，咱们就挺着，你看看官府到时候，收你们的价格能不能超过十石粮食一亩田？”

    “好啦，现在想卖田的到我的左面来，咱们一家一户地登记领粮食，咱们一手按手印，一手领粮食，绝对的童叟无欺！”

    “不过这一次咱带出来的粮食有限，所以要卖可得可以抓紧喽。”

    “还有，不想卖的给我滚蛋，别在这里碍事！”

    曲阳县外，几名豪门大族府中的小厮带着人混在一群灾民中间，扯着脖子大吼。

    看着那被小厮踩在脚下的粮食袋子，围过来的灾民不禁眼神放光，舔着干裂的嘴唇，俨然一副好像要冲上来抢粮食的样子。

    只是看到那站在小厮身后一排，孔武健壮有力，且拿着刀剑棍棒的壮汉，众多灾民还是没有一个敢于上前的。

    大家只是饿，但还没傻。

    以往的时候，时不时还要被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欺负呢，何况现在一场洪水下来什么都没了，真要是这么愣头青地冲上去，人家当场把你捅死，都没地方说理去。

    “我再说一遍，咱们孔家心善，一亩田花十石粮食收你们，已经是给出的高价了。”

    “说不定再过两天，这个价格到时候还得往下降。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赶紧了，要卖田着急要粮食的，都来我左边登记，一个一个按手印。”

    听到价格还会往下掉，灾民中有不少人，原本还有所顾忌的心思顿时一沉。

    如今大家饿的发慌，就等着官府发救济呢。只是左等右等，这官府的救济没发来，只等到了城里的善人偶尔施粥。

    有东西吃，对于大家来说就是好事了，只是奈何这施粥的数量实在是不够。

    而且灾民还源源不断的在增加，每天都有新的灾民来到这里，跟着大家一起抢食吃。

    闹事？以前也不是没人闹过，只是被官府把带头的那几个人斩杀之后，所有人都老实了许多。

    何况真的讲道理，也没什么好闹事的。

    这些善人看着大家可怜，愿意拿出自己的粮食施舍给大家，已经是人家仁至义尽了。

    人家就算是什么都不给，又能怎么样呢？

    而且人家还愿意出粮食，来收购你的田地，让你在饿肚子的时候，还能够有自己的粮食可以吃。

    真没什么好抱怨的。

    虽说这收购的价格确实是低了些，他们那些田，在往常时候，真要往外卖的话，一亩田少说也能卖个50石粮食。

    就算是着急的时候往外出，上好的田地，一亩地也能卖个40石。

    如今直接跌成了15石粮食，几乎比之前少了整整十三之数还不止。

    着实是让不少人心中有些接受不了。

    可人家说的也确实是那回事儿，这洪水来的如此凶猛，不知道多少个州府郡县都被淹了。

    想要等这样的洪水退去，不知要等到什么年头。

    这么长时间，那土地就跟废了一样，连找都找不到在哪儿，又怎么可能卖出高价来？

    之前大家只是一时间心里接受不了，而且当时也没那么饿，想着官府的救济发下来，大家就能靠着救济过日子。

    后面洪水退去之后，大家还能如以往一样，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过活。

    只要到时候自己手里的地没少，那自己原来的生活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最多也就是重新修缮一下房子而已。

    但是现在官府的救济迟迟等不来，可人总是要吃饭的。

    尤其是现在外面的灾民越来越多，原本还能依靠的施粥，来勉强填饱一下肚子的方法，也越来越难了。

    “要不就先卖一点？总不能让孩子饿肚子。”

    “可是你没听到那个价格吗？现在都十石了。咱家的田，什么时候卖过这么低的价格？”

    “十石怎么了？你没听上面的人说了，后面有可能还要往下掉呢。你现在一亩地，还能卖个十石粮食，你要是再往后，可能连十石都卖不出来了。”

    “可是…”

    “你肚子不饿吗？咱们大人能挺住，孩子能跟着你一起挺吗？”

    “我……”

    “孩他爹，去吧。大不了咱们就先卖个几亩地，把眼前肚子填饱啊，后面的事情，后面再看嘛。”

    “…”

    人群中响起一段又一段的窃窃私语，随后很快便有不少汉子闷着头，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

    按照要求站在了那小厮的左面。

    “我，我先卖两亩地，位置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