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价格又降了？八石一亩，这不是要我们的老命吗？”

    “是啊，哪儿能这么干呢？”

    曲阳县外，刚刚收到田地价格再一次下跌消息的灾民们已经乱作一团，群情激奋。

    “距离上次降价才过了两天时间都不到，这就又降了两石粮食，你们还讲不讲道理啊！”

    “诶，少来这套。”原本组织纪律但一直也组织不动的小厮，看着这一幕，索性直接大声嚷道：“你们那些破地本来就不值钱，老爷们愿意买，已经是发了善心了，你们怎么还这么不知足啊？”

    “而且我是不是前几天就跟你们说了，这田的价格还得往下降？一亩地的价格根本就不值那么多粮食！”

    “老爷们之前是看你们可怜，想多给你们点粮食，让你们能填饱肚子。现在老爷家的粮食也不多了，那自然要往下降价格啊。”

    “你们说我们不讲道理。那你们自己问问你们自己，就你们现在手里的那些破地想要卖出高价格，你们就讲道理了吗？”

    “我告诉你们，价格已经定下来了，而且说不定往后几天还得往下降！你们现在不卖，往后卖的更少！”

    “何况北边有大把的土地。官府的告示你们也都看到了，你们都是早晚要跟着官府去北面的，人都去那边了，还留着这里的土地干嘛呢？”

    “我劝你们趁着这个机会，能把地卖出多少就卖多少吧，这样去北面的路上也不至于挨饿受冻。”

    “只要人能平平安安的到地方，什么不都会有的吗？好啦，我就说这些，现在想卖田的，还是按照以往的规矩，站到我的左面来。”

    小厮说完，便如同以前几日一样，好端端的站在原地，等着想要卖地的人主动上来。

    说实话，他并没有把眼前这些灾民放在眼里，对于他们刚才的意见更是嗤之以鼻。

    什么？你说卖地卖的便宜了。你要是觉得便宜了，你现在就回去种地去啊。

    或者你找个别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买你家的地也可以呀。

    你找得到吗？

    都没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买你家的地，你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说些屁话，有什么用呢？

    至于压不压价的事，之前还留着手，那是因为谁也不知道黄河决口，能不能尽快被堵上。

    不知道这一场水灾到底要持续多长时间，如果持续时间短一点，说不定这些灾民，后面还真有可能回到自己的土地上，过以往的日子。

    有着这层担忧，还想尽可能趁着这一次水灾，赶紧捞点地过来，大家适当的出点血，勉强把价格往上抬一抬，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如今官府的公文都下来了，这些灾民后面都会被官府输送到北面边镇。

    也就说，这些灾民后面，肯定是回不到自己原来的地方了。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反正你也回不去了，这些土地到时候要么是被官府收回去，要么就是转移给他人。

    如果是前者被官府收回去，那你一毛钱也得不到。但如果你趁着现在把土地卖了，还能得到点粮食用来过活。

    何乐而不为呢？

    一亩地八石粮食的价格确实低了点，可如果再拖一拖时间，等到你们人都被官府带走了，那你连一斤粮食都拿不到。

    最起码现在还有八石粮食可以拿。

    这些粮食就算是用到北面边镇，也能保证度过最开始的垦荒时期。

    只要这个人长着一个正常的脑子，等他们从一开始的躁动，慢慢的冷静平复下来，好好动动脑子，想一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相信他们最后都会选择出最适当的道路。

    别看眼下这些人一个个恨不得撕了自己的样子，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得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到自己面前，来求自己用粮食把他们的土地买回去。

    贱民啊……

    小厮啧啧了两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人群当中就走出来了一人。

    面孔有些生，前几日并没有在卖地的人群当中看到他。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大家手里那么多地，都是自己费尽了心血的。大多数人都是想等一等再看。

    愿意用地来换粮食的，都是那些带着一家老小，家里有老人和孩子跟着一起逃出来的那些人。

    但是如今官府的公文一出来，这些家里没有老人，孩子跟着跑出来的人，显然也按耐不住了。

    说说，何必呢？

    早点卖地不好吗？非得拖着等着，等到现在。

    亏大发了吧？

    “很好，这才是明智的人该选择的事情！”冲着灾民群呼喊了一声，小厮扭头看一下已经走到自己面前来的男人，挤出一个笑脸道：“你是来卖地的吧？先报一下你的姓名和地的位置。”

    “我卖…我卖你大爷！”

    又靠前走了两步，随后在所有人都没意料到的情况之下，走出来的男人直接一个箭步上前，从怀里更是掏出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一把短剑，直直地插进了面前小厮的心脏。

    小厮全无防备。

    其实不光是他，他身后站着的那一排壮汉更是没料想到，这么多天都没有事情发生，会在这个时候有人暴起发难。

    而且眼前这家伙明明不是个多么孔武有力，看起来脾气暴躁的性格，文文弱弱，那张脸上虽然有些灰头土脸，但如果仔细看底子的话，也算是白净。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的人向来是个木讷的性格。即便是在大街上被欺负，可能都不敢还口的那种角色。

    所以他身后的那些人，此时都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人数远远更多的灾民群上。

    毕竟相比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还是那些人数更多，随时都有可能产出闹剧的灾民群更有威胁一点。

    小厮更是根本就没有料想到，会有人对自己出手。

    如果真的有人看不惯自己想对自己出手的话，前几天就应该动手了。这么多天都没动静，这些灾民都是个什么性子，他已经大致都摸清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可以被人随意拿捏的。

    何况他本来也就不怎么精通于拳脚功夫，在外面抛头露面和自身的地位，更不允许他携带装备一些可以用来防身的武器。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在他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整个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去挪动好似完全断了知觉的躯体。

    短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的肌肤，直接插入他的心脏，伴随着一阵狠力的搅动，小厮只觉得整个人的四肢五骸剧烈一痛，随后眼神眩晕着失重落地。

    和他深爱着的这个世界断掉了连接。

    “贼子尔敢！”

    在小厮倒地的那一刻，在后面排成一排的壮汉们终于从震撼当中回过神来，怒吼一声之后，便直接朝着那男子冲了过来。

    不过这男子敢于在此时出手，显然早有谋划，在这群壮汉冲过来之前，便已经一个箭步朝后方的人群跑去，边跑边高呼道：“孔家无德，恶意压榨侵吞我等良田，借天灾为自家谋私利！”

    “甚至不惜与官府恶意勾结，意图将我等待至北地，大家不妨好好想一想，官府公文口中的朔方，距离我等之地数千里之遥，路上险阻何其多也。”

    “孔家到时候随便在路上做些文章动手，我等一家男女老少，都要死在他人之手，无半分活路！”

    “甚至连尸体都不能入土为安，只能任空鸟啄食。妻儿幼子侥幸存活，也只能沦为他人奴隶，此等贼子心肠狠辣，我等岂能任人宰割？”

    “我相信诸君心中赤诚，皆是血肉心肠，若是诸君的心中还有一丝血性，还请与我一同前往官府讨个公道，拿回属于我们的一条活路。”

    “若是诸君认为妻儿可被人掳略为奴，尸体任空鸟啄食亦可接受，在下愿死在诸君面前，以我鲜血，染吾之疆土！”

    说完，这男子竟然真的停在了众人面前，并没有倚仗着自己的身形偏瘦，而强行钻进去。

    反而整个人回过身来，抬手张开着自己的怀抱，整个人也随之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好似在拥抱着身后追来的这些壮汉，坦然地迎接着自己的死亡。

    不做一丝一毫的抵抗。

    “谁敢乱动就是与孔家为敌。孔家定不会饶恕尔等！”

    “都给我站在原地，谁敢乱动，死！”

    身后这些孔家的护院们也急了。

    他们这次出来都是有着自己的任务的，虽然刚才死的那家伙在孔家，并没有太高的地位。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是往常时候死了，那也真的就死了。

    根本掀不起一丝波澜的那种。

    但在如今这节骨眼上，那家伙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此时出来却是代表着孔家收田的。

    在外面，他代表着的就是孔家的脸面。

    他们这些孔家的护院，之所以出来坐镇保护，保护的也不是那一个小厮的生命，而是保护着孔家的脸面，不会被人践踏。

    可如今那家伙当着他们的面被人杀了。这已经算是他们的严重失职了。

    光是就凭这一条，他们回去之后就少不了要被重罚。

    如果现在把凶手绳之以法，或许回去之后还能凭借着有点功劳将功赎罪，少受些皮肉之苦。

    但是如果他们连将凶手绳之以法都做不到，那迎接他们的，才是真正的噩梦。

    “我去你娘的孔家。”

    这些灾民原本就对孔家的行为有诸多不满。只不过之前碍于没人出头，而且孔家的实力确实强，没有人敢真的去得罪孔家。

    但是现在已经有人为大家出头了，而且如此干净利落地，把孔家那耀武扬威的家伙干掉，着实是给在场众人都出了一口恶气。

    加上刚才他又说的那样一番话。

    不禁让人又联想到了如果真的听命于孔家，远涉千里，前往那不知道在哪里的朔方，谁知道路上又会发生些什么？

    孔家为了买他们的地，都已经用了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那在路上为了把卖出去的粮食收回来，干点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大家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搞了，那可真的是没地方讲道理去。

    本来大家的心思就有些动摇，现在你们这些孔家的家伙还敢如此出言不逊。

    你们这些人是厉害，但说到底也就这十来个人。

    难道就凭你们这十来个人，妄想随便征服大家上百人吗？

    真以为有个孔家的名号顶着你们自己头上，你们就天下无敌了不成。

    “狗屁的孔家，老子忍你们很久了。”

    一个两个，随着一番番对孔家爆粗口的话语从人群当中抛出，一个又一个灾民，顿时从人群当中冲了出来。

    这些人虽然没有武器，但很多人前段时间卖地得了粮食，补充了些体力，不至于饥肠辘辘，所以此时的力气还是有些的。

    何况他们有着人多这一巨大的优势。

    这些孔家的护院手中只有些棍棒刀剑的武器，但是并没有防身用的器具。

    最关键的是没有甲胄。

    而且因为他们刚刚将所有的注意，全部放在了那敢冒头的家伙身上，所以并没有排列出太好的阵型出来。

    棍棒刀剑所能够产生的威慑远远不足，而伴随着他们挥舞着自己的手中武器，将数人打翻在地。

    甚至还有人见了血。

    整个场面顿时更加激化。

    原本灾民们只是想教训一下这帮人，但现在看这帮人冥顽不化，竟然还敢动刀子出血，哪里还能继续忍下去？

    一时间杀声震天。

    ……

    “孔家这几日可当真是收获颇丰啊。”

    曲阳县衙，县令夏守严正和孔家来客畅谈。

    “哪里哪里？只是为国分忧罢了。”孔家二公子孔令钰一脸温和的笑了笑，打开折扇，在自己身前轻轻地扇着，道：“朝廷要将这些灾民移民到朔方，但一时间却又拿不出那么多钱粮来处理这些灾民。”

    “我等忧心国事，拿出钱粮来为朝廷排忧解难而已。”

    “至于这些许田地，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