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一提？

    夏守严闭口不言，只是轻声笑了笑。

    孔家在整个齐鲁之地有一定名望，但离顶级的世族还差的远。

    这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总结起来到底也就只有一句话，孔家的硬实力还不够。

    但如今趁着这一次黄河水灾，大肆收购田地，如果后续一切平稳的话，山阳，昌邑甚至定陶，这些地区及他们的周边地区，都会被孔家收入囊中。

    有了地，就有了粮食，就有了钱，也就有了人。

    孔家的实力势必会更上一层楼，即便是挤进顶级士族行列，也不是全无可能。

    “不过说起来，孔郎君不要嫌下官说的话不好听，这些灾民虽然流落至此并无根基，但往往并无根基的人才更可怕。”

    “这些人都是从富裕之地流落至此，他们手中的地绝对都是上好的良田，往年的时候，一亩良田卖上50石粮食都属于便宜了，即便是七十石粮食也不在话下。”

    “孔家将这一亩田地的价格压到十五石粮食，虽然这价格也有些低了，但下官知道孔家的难处，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但如今孔家还要将这价格一压再压，如果是真的让那些灾民心中不忿，激起民变，那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呢？”

    孔令钰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扇子在他的手中微微晃动，仿佛整个人都带上了一丝仙气。

    “灾民而已，朝廷的天使不日即到，县令如今最首要的，是要在朝廷的天使到来之前，将灾民的身后事处理好，让这些灾民可以毫无牵挂的随天使上路，前往朔方。”

    “如此，天使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完成朝廷的任务，心中欢喜之下，自然会在陛下和朝中百官的面前为县令美言几句。”

    “到时候县令您登堂入室，直接成为朝中显赫新贵，这不比待在曲阳这种区区一个小地方要好的多嘛。”

    孔令钰根本不相信夏守严是真的为了城外的那群灾民着想，在他的眼里，夏守严说这么大一堆东西，主要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要给自己揽些好处。

    不管怎么说，曲阳是夏守严治理之下的一亩三分地。孔家在人家面前截取好处，怎么可能不让人眼红？

    但眼红是一方面，你有没有这个实力和资格跟着孔家一起分蛋糕，又是另一件事了。

    孔家确实还不属于顶级世族，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偏低。

    但是在齐鲁这片区域来讲，谁不得卖给孔家三分薄面？

    孔家做事自然有孔家的考虑，你一个小小的县，也想在孔家身上捞一笔吗？

    孔令钰都感觉夏守严有些太过狂妄了。

    说句不好听的，自己今天过来跟你知会一声，跟你谈谈天喝喝茶，就已经是看见你平时当官当的还不错的份上，给你面子了。

    这要是换做其他地方，我还需要跟当地的官员去商量吗？

    “说起来，我孔家在朝中还算有些人脉。等到夏县令后面进身朝廷，咱们可还要多走动走动啊。”

    孔令钰轻轻地笑着说道。脸上表露出来的真诚，根本看不到一丝的怒意。

    夏守严闭了闭眼睛，对孔令钰油盐不进，完全不想给这些灾民活路的想法有些愤怒。

    身为一地父母官，夏守严不管说自己做的有多么秉公无私，多么廉洁守法。

    但就算是他，看着这些一路流落至此，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多少难在路上又死了多少人才终于看到一丝活路的流落到他眼前的灾民，他的心中还是下意识的有些不忍。

    连他都为这些苦难的人而同情，真不知道这孔家一个个自诩为人上人的家伙，怎么就能这么心中坦然地，看着这些底层百姓受难而无动于衷？

    圣人说，人心皆向善。

    孔家这些身为圣人后代，难道他们在家里就没读过半点圣人的典籍吗？

    夏守严头疼不已，但他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

    他是一地父母官不假，城中的百姓皆要听他话行事，但对于孔家这种盘踞在当地的地头蛇来讲，区区一个小小的父母官还真的没什么办法。

    何况这些流落到自己治下的灾民，也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周边的郡县，哪个地方不是挤满了灾民？

    哪个地方又少的了孔家的身影？

    “孔郎君说的在理，只是…”夏守严心中犹豫再三，还想做最后一次的挣扎努力。

    可他的话才刚刚说出口，县衙外面顿时急匆匆的跑来一人。

    “县尊，县尊大人不好啦！”

    夏守严和孔令钰听到这番话，顿时肃起了脸色，起身迎着冲过来的那家伙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冲过来的这个人夏守严认识，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

    他给这人安排的任务，就是让他多注意那些灾民。

    如今这家伙急匆匆而来，莫不是那些灾民真的有了变动？

    夏守严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县尊大人，灾民，灾民们反啦！”

    反了？

    夏守严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在自己的心里听到了铜镜碎裂的声音。

    这里可是他的治下，对于这些灾民们来讲，如果他管理方法得当，那他这个县令就是有功之臣。

    但如果他管理方法失当，让这些灾民出了乱子，那他反过来就是有过之臣了。

    何况这些灾民闹出来的乱子还不小。

    反，那可是造反啊。

    “你可看仔细了，那些人真的是要造反吗？”夏守严急忙忙道。

    “你确定你没看错，那些灾民不是抱团干别的，而是要造反？”

    如果这些灾民只是干些别的事情，就算是惹出一些乱子，但他这个县令背上的担责也不会有那么大。

    但如果这些灾民真的是造反，那他这后半辈子的仕途就算是彻底废了。

    “县尊大人，小人哪里会看不清啊？那些人，那些灾民是真的反了！”

    “原本是孔家的人过去买地，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边就突然出了乱子。”

    “等到小人带着几个人过去打算看看情况的时候，孔郎君带来的那几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都被灾民给打死了。”

    “小人，小人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些人已经捡了孔家的武器，朝小人这边赶了。”

    “小人不敢怠慢，这才连忙过来禀报县尊大人啊。”

    “什么？你说这些贱民竟然杀了我孔家的人。”孔令钰原在一旁虽有惊愕，但更多的还是事不关己。

    他孔家做的事可是合情合理。

    你们这些受灾的灾民跑来山阳县，但我孔家同样派人过来走走亲戚，探探门也是可以的吧。

    朝廷可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孔家不能和这些灾民在同一个地方。

    既然看到了你们这些受灾的灾民，孔家出粮食买你们手中的地，也同样没有问题。

    而且孔家并没有强迫你们买卖。

    就算是今天天王老子来了，孔家的买卖都是你情我愿。

    价格虽然低了些，但孔家的眼里这些地就值这个价格，你要是觉得你手中的田地价格更高，你大可以找其他愿意出更高价格的人买。

    既然你找不到其他，愿意出更高价格的人来买，那就证明你手中的地，不值你心目中的那么高的价格。

    只要孔家的人没有强迫你按手印，那孔家做事就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这些灾民叛乱。

    说句不好听的，我孔令钰就是过来溜达串门游历的，恰好赶上了你们叛乱，跟我孔家有什么关系？

    孔令钰原本的打算是简单观望一下，如果夏守严是个有能力的，能够将这场乱子压下去，那他还可以在这边多留几天。

    如果夏守严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压服不住这场乱子，那他大不了脚底抹油，直接带人溜走就行了。

    只是可惜了那些还没有买到手的地了。

    这些灾民一旦叛乱，到时候朝廷派军镇压，原本在这些灾民手里的田，肯定是要直接被朝廷充公的。

    后续分的时候，过来掺和一脚的家族那不知道有多少。

    说不定连一些长安城里的名望，都会过来掺和一下。

    到时候孔家还真不一定能占到多大的便宜。

    他现在代表孔家过来买这些灾民手里的地，目的就是把这些地先收到孔家手里。

    孔家家大业大，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依然能存在，到时候就算是这些地真的被充公了，孔家一样可以运作一二，把这些地彻底地拿到手里。

    也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孔令钰才会为了买这些灾民手中的地，而花那么多的粮食。

    但是现在既然听说灾民杀了他孔家的人，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即便是从最小的一个层面来讲，他这一次是代表着孔家的门面，是身上背着孔家的任务出来的。

    事情办的怎么样先不说，但他带出来的人死在了外面，这本身就表明了他办事不力。

    这对于他在家族内部的地位，以及能够获取到的资源，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说句不好听的，他不在家里面老老实实待着，而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来办事，目的是什么？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能够让他在家族里的地位，得到一丁点提升吗？

    现在眼瞅着事情好不容易快办成了，结果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档子事儿。

    孔令钰哪里能忍？

    “我孔家的人，也是他们这群贱民能杀的吗？”

    说着，孔令钰又转过来看向夏守严，道：“夏县令，这个群贱民贪得无厌，残害国家忠良，县令为何不速速派人将其绳之于法？”

    “……”

    夏守严头一次向孔令钰翻了个白眼。

    还速速派人将他们绳之于法。

    这群灾民怎么说也有个几百人，如今整个县衙上上下下，加在一起，就算是把我这个县尊也算上，都不一定能不能凑出来50个人呢。

    还把这些灾民绳之以法。

    不被这群灾民绳之以法就不错了。

    而且刚才听到这些灾民闹乱子的时候，你不说话。现在听到这些灾民把你孔家的人杀了，你倒是表现的比谁都激动。

    怎么？如果这些灾民没杀你孔家的人，你就打算脚底抹油，直接溜走不成？

    现在看到你孔家的人被杀了，你倒是反过来给我上压力了。

    我之前是不是劝过你，要好好对待这些灾民，不要把这些人逼得太狠？

    你自己不听，现在还想强迫我去给你擦屁股。

    你他娘的！

    夏守严越想越气。

    但如今外面情况不明，如果现在跟孔家闹翻，并不是一件好事。

    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夏守严道：“下面人做事，难免有看不清楚的。如今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不能妄下定论。”

    “本官打算先出去看看，孔郎君是打算和本官一起，还是待在县衙当中？”

    孔令钰原本滔天的怒气，随着这番话顿时一歇。

    如今他身边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如果外面的那些灾民，真的是造反闹乱子的话，那这些县衙的人手，在看到危险的时候，肯定第一时间是保护他们的县尊夏守严。

    而不会管自己这个孔家的人。

    到时候自己势单力薄的，搞不好要把自己的这一条小命都交代在这。

    不划算。

    孔令钰果断的摇了摇头，手更是熟练的捂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腰板随之一弯。

    “唉，我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恐怕不能随县尊大人出去了。”

    “不过县尊大人放心，不论外面发生何事，我孔家定全力支持县尊。”

    夏守严心中冷笑。

    孔令钰这种光说话不动手的性子，他已经领教多次了。

    说实话，他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人。

    可谁让这种人背后，还有个孔家给他们撑门面兜底呢？

    这叫什么？

    这叫投了个好胎，比什么都强。

    “既然孔郎君身体不适，那还请在县衙稍作休息。”

    “刘志，你留在府衙保护孔郎君周围，切莫让贼子伤害郎君分毫。”

    “是。”刚刚回来报信的衙差点头，应下之后，径直走向孔令钰身边。

    孔令钰的眉头也随之舒缓了许多。

    “多谢县尊大人体谅。”

    说着，孔令钰又转过身子来，看向身边的衙差。

    “你就是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