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钰本打算回头好好安抚安抚刘志，毕竟自己此时身边无人，这个衙门中的差役，是为数不多能保护自己的人之一。

    而且看夏守严说话时的态度。刘志应该是属于在衙门当中，地位比较高的那一批人了。

    说不定，到时候即便是出了事，也有路子能救自己一命。

    可是他才刚刚转过头去，话更是只说了一半，就看到刘志这个被安排来保护自己的人，竟然对着自己亮出了刀刃。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刘志便狰狞着脸色，举起了刀刃对着孔令钰极为用力的一刀劈了下去。

    孔令钰只是个富家公子，平日里疏于武艺，皮肤肌肉松弛，直面刀剑根本没有半分活路。甚至由于他一步被动，整个刀刃直接对着他的药害划了过去。

    看着孔令钰这位孔家二公子，就这么缓缓栽到在血泊当中，夏守严也浑然呆住了。

    自己看到了什么？

    刘志，自己手下的人，竟然砍了孔家的二公子？

    的确，孔令钰的做法和态度非常恶劣，尤其是对于底层百姓的死活漠不关心，一心只图家族利益的做法，夏守严自己都不怎么看得惯。

    可说到底，人家家大业大势力大，曲阳又离孔家不远，固然这些百姓要归官服统治。

    但人都已经扎根在这了，难道还真能视孔家，这当地最大的地头蛇于不顾吗？

    而且最要命的是，动手的人是刘志啊！

    不是，刘志什么时候有这个胆子了？

    “刘……刘志？”

    夏守严语气有些发颤，脚步更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毕竟此时的刘志，实在是让他感觉太过陌生。

    几乎就在此时，县衙外面忽地响起一阵巨大的喧哗，几名看守在县衙外面的衙役，顿时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所冲散。

    这些人衣着褴褛，面色土黄，赫然便是流落至此，一直盘踞在城外的那些灾民。但此时的这些人个个神情激愤，那一张张面孔和眼神当中涌动着近乎于疯狂。

    这些人从县衙外面涌了进来，直接将夏守严后面的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县尊大人。”

    刘志又连着在孔令钰的身体上补了几刀之后，将刀刃上的血迹轻轻的擦拭掉，送回刀鞘当中，旋即走上前来。

    对于这位自己曾经的老领导，刘志还是有着不小的感情的。

    即便是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夏守严在曲阳当县令的这些年里，所作所为均可称得上是奉公守法。

    从未有过伤天害理，欺民盗世之举。

    刘志作为曲阳土生土长的人来讲，对夏守严绝对是从心底里尊敬的。

    所以，如果能让他加入自己，也能让自己少一桩罪过。

    “县尊大人您也看到了，孔家无德，视生黎百姓死活于不顾，好端端的一亩良田，竟然被他们硬生生地压价到八石。”

    “朝廷对这些人不仅不管不顾，甚至还放任自流，不仅不拨粮前来赈济，反而任由他们在曲阳横行无忌，若是不把手中的田地交给他们，就要被活生生的饿死啊。”

    “县尊大人，您说，这样的宵小我该不该杀？这样的人还配活在这个世上吗？”

    “你……你……！”

    夏守严完全不敢相信，那个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那个做事兢兢业业的刘志，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

    强行逼迫着自己在如此紧要关头快速冷静下来，夏守严压着自己的声音道：“就算你不喜孔家之人，认为孔家之人，无德，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你大可将事情和本官说明，本官自会为你向朝廷上奏，弹劾孔家就是了。”

    “你怎么能自甘堕落，自降身份和这些反贼混在一起呢？”

    夏守严指着刘志和他身后的那些灾民，一脸的痛心疾首，直跺脚道：“你可是你现在做的是何事？这是谋反，是诛九族的罪过！”

    “如今朝廷不日便将开科取士，天下百姓无论贫贱，均可凭借自己的一身学识入朝为官，你胸怀天下，志在四方，大可等到那时候前往长安一鸣惊人！自此抒发自己的心中抱负，又有何不可呢！？”

    “你何必走上如此危险的道路？你不如听我一句劝，将你身后的这些人就此解散。他们这段时间的粮食可以由本官来解决，本官一定保证，不会让他们再饿死一人！”

    “只要你们不再造反，为朝廷添乱，本官就可以当今天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就算是孔令钰之死，本官也一定保证，会为尔等掩盖过去。”

    “哈哈，县尊大人，你是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一样可欺吗？”

    刘志哈哈大笑，再看向夏守严时，眼神当中已然多了丝轻蔑。

    “县尊大人，县尊大人啊，你说你会为我等将孔令钰的死掩盖过去。好，那我倒想请教了，县尊大人打算用什么借口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呢？”

    “一旦孔家真的来人，要将这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不死人不罢休的那种。县尊大人到时候是按照自己的良心，遵循大汉的律法，将我们这些杀人凶手通通捉拿归案，绳之以法，去给孔家和大汉一个交代呢？”

    “还是说县尊大人愿意为了我们这些无根草民，脏了自己的良心，找其他人来为我们这些杀人凶手顶罪呢？”

    刘志用手指点着自己的心口，语气越说越重。

    “何况县尊大人难道真的以为，那长安的朝廷就是个什么好东西了吗？这么多人在这里挨饿，朝廷到底在哪儿？”

    “既然朝廷能把公文送来，为什么不能把粮食送来？朝廷口口声声说要将这些灾民送到朔方，结果却连他们如今每天的口粮都不救助一下，反而需要他们将自己手中的田地卖给孔家，求得一点微不足道的粮食才能活着。”

    “县尊大人啊，这样的朝廷，就算是我刘志真的进去了又能如何？难道要跟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一样，眼看着这些灾民去死吗！？”

    “我也不怕实话跟县尊大人说，这样的朝廷，我刘志不稀罕！县尊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刘志看在眼里，我敬重县尊大人，所以我也希望县尊大人好好想一想，如今的处境如何？朝廷如何？这样鱼肉百姓的朝廷，真的值得县尊大人为此而死吗？”

    说完，刘志两只手用力往前一挥，道：“来人，将夏县尊压下去严加看管！”

    ……

    “黄河决口，山东逆反，聂太守，这些消息事关重大，来源可能确保吗？”曹襄看着聂元同，一脸郑重。

    “曹太守，这些消息我要是不能保证真实性，哪敢跟您说啊？”

    聂元同晃了晃脑袋，一脸的无奈。

    “不然您当我这次为什么亲自前来啊？如今长安上下动荡，陛下震怒，黄河的决口迟迟填堵不上，山东的反贼，声势更是愈发强烈，俨然有向淮泗地区发展的趋势。”

    “咱们这段日子，恐怕要难过喽。”

    聂元同话是这么说，但最难过的肯定还是曹襄。

    毕竟他所在的云中都是老城了，除了现在的人口还少了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毛病了。

    甚至随着这段时间跟朔方贸易的往来，让云中也跟着赚了不少，以至于来往的相对要比往前多了许多。

    连带着，前往云中定居的人也渐渐地有了些数量。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云中复兴指日可待。

    甚至突破以前的人口数量也不在话下。

    聂元同真正担忧的其实是曹襄这边。

    如今朝廷财政吃紧，黄河决口的填补本身就是一个无底洞。

    如今又赶上了山东反贼逆乱，那地方本来就难搞，现在更是伴随着黄河决口，让整个地区乱上加乱。

    想要派军平定叛乱，恐怕不是一件短时间内能解决的活。

    这段时间朝廷的财政肯定要往山东方向偏移。

    朔方这边，吃到的财政肯定要比之前减上不少。

    聂元同不太清楚这对朔方的打击有多大，但他还是希望能先让曹襄有个心理准备。

    最好也有一点实际的准备。

    毕竟如今云中之所以能呈现勃勃向上的态势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和朔方的贸易往来，让云中这边赚足了油水。

    相当于，现如今整个云中和朔方已经绑定在了一起。如果朔方突然挺不住的话，那云中也不会好过。

    “聂太守有心了。”

    曹襄确实还没收到消息。

    估摸着可能是自己那个老爹曹寿，没觉得这些事情跟曹襄他有什么联系。

    虽然这些事情乍一听比较炸裂，可是仔细看下去，所有的事情都集中于山东地区，少部分能牵扯到淮泗。

    但整体都是偏南方的。

    曹襄如今在哪儿？朔方。

    正儿八经的最北边。

    南边的事情跟北边能有什么联系？

    真要说联系的话，还没有朝廷换用纸币那件事来的联系更大。

    “曹太守，朔方这边……”

    “聂太守放心，朔方一切如故，咱们之前定下的还是照常不变。”曹襄道：“不过有一件事，看在咱们关系不浅的份上，襄还是要提醒太守一句，最近这段时间，朝廷的纸币，能不留在手里，就尽量不留在手里吧。”

    曹襄如今都忍不住在想，桑弘羊是不是早就知道中原会出乱子，才鼓捣出来的这种纸币？

    原本刘小猪上台之后就开始大兴土木，西南那边的事情都还没消停，最近这一年时间里更是连着做了这么多大事，国库捉襟见肘很正常。

    对于朝廷来讲，绝大多数的问题其实都可以归结到钱的问题上。

    只要有钱，基本上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靠花钱来解决。

    桑弘羊如今恰到好处的将纸币弄出来，如果是饮鸩止渴的方法，直接大规模加印纸币，的确可以解除燃眉之急。

    当然，造成的后果也同样不小就是了。

    区别只在于刘小猪和桑弘羊想要如何取舍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取舍的。就算是加印纸币之后真的会闹出乱子来，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可眼下黄河决口，以及山东反贼叛乱的事情是实打实的。

    尤其是朝廷在淮泗地区的民心，本来就比较一般，如果真的被这些反贼南下，把淮泗地区也跟着搅和起来，那整个问题就真的大条了。

    刘小猪想要建立的是千古不世功勋，是要彻底扫除汉王朝北方的边患，彻底把匈奴人打的不敢再耀武扬威。

    而不是收拾内部的这些烂摊子。

    更不是在自己的手上，让大汉王朝丢掉半壁江山。

    聂元同同样是个机灵的人，曹襄只是提醒了一句，他便猜到了这其中的可能。

    “多谢曹太守提醒。”聂元同感激地朝曹襄行了个礼。

    如果没有曹襄今天的这般提醒，虽然后面他也有可能猜到并且反应过来，但那时候恐怕就已经晚了。

    一旦所有人都反应过来，那自己的损失就已经被敲定了。

    曹襄这一番提醒，让自己有了充足的时间可以去准备，而把自己有可能的损失降到最小。

    简单和聂元同道了个别，曹襄重新回到太守府。

    朔方城此时也已经初具了一些规模，曹襄倒是没有搞得太过惊世骇俗，整个朔方城外表仍然是四方形状，只是在城中单独留出了在东南西北，四处专门用于贸易的大型集市。

    顺便把城中的各条街道也扩宽了许多，一切都以便于贸易往来优先。

    朔方能够用于耕作的土地有限，光靠种粮食养活不了太多的人口。

    想要把这个地方变得繁华起来，必须要采用其他的手段。

    畜牧业，商业，矿业，多管齐下。

    只不过随着人口增加，各行各业的从事者也随之增多以后，问题也就变得不像原先那般简单起来。

    对于原先来讲，大家在一个地方种地，能够产生的问题其实相当有限。

    都是自己种自己的，除了争夺水源这些必要条件以外，大家很难有什么恩怨交集，即便是有一些小事，私下也就处理了，很多时候都不需要闹到官府来。

    但是商业主打的就是一个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商业越繁荣，交流也就越多，所产生的问题也就更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