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将军所说的那般。龚先生绝对没有顶撞将军的意思，龚先生是下官的至交好友，我们在此只是讨论，讨论，讨论一些家常里短的琐事，无关尊卑座次。”

    罗亮在脑子里绞尽脑子里才想出这么一套说辞。

    “哦，是真的吗？”曹襄的语气又转柔和了下来。

    “下官不敢欺瞒将军，事实就是如此。”罗亮忙不迭地点头。

    “龚先生？”曹襄阴阳怪气的看向龚芳。

    龚芳心中虽然不忿，但此时形势比人强。

    论地位，人家的地位是十个自己拍马也赶不上论实力，人家手里有兵，有朝廷调令，自己更是鞭长莫及。

    为了一丁点脸面，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值当，不值当。

    龚芳心里这般想着，直接上去给曹襄用力的磕了个头。

    “就是县尊所说的那样，在下绝无顶撞将军的意思，还请将军明鉴。”

    “哦，既然是这样啊，那倒是本将军有些唐突了。”

    曹襄语调拉长，人也颇为放松地往后仰了仰。

    “不知道几位都是些什么人，刚才又在聊的是什么事情啊？竟然能够跑到县衙里来聊。”

    众人本以为这件事情能就此接过去翻篇，却没有想到曹襄接下来的一番话顿时又让所有人汗毛直竖。

    大家平时做事嚣张惯了，区区一个县衙还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这些事情就算是跑到县衙里来说也无何不可。

    但无何不可的前提，是没有人就此上纲上线。

    一般来讲，大家还真不会拿这些事情上纲上线，毕竟你手下的门客嚣张跋扈，我手下的门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大家都是同样的货色，你不提我不提，大家就当这种事情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毕竟大家做事还是需要这些门客来给自己出谋划策，给自己办事情当打手，甚至是下黑手。

    如果没有这些门客的佐助，他们还真不一定有什么过于寻常人的能力。

    手中的权威本来也不是依靠他们自己的真才实学得到的，不过都是依靠各种关系往来，或者是自己祖辈和父辈的功劳，才拿到如今手里的地位。

    想要保住自己手中的权位，那必须要有人相帮，这些门客与其说是寄托在他们的门下，不如说两者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如果不是很大的问题，他们一般也不会拿自己的门客开刀做什么。

    这就导致这些门客虽然表面的地位不高，但实际上地位远超于寻常人。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表面的地位不高，很难威胁到主人家，所以这些主人对于这些门客的实际地位便会或多或少的帮衬一些，帮他们抬一抬自己的实际待遇。

    自古以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已经成为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规矩。

    可偏偏现在这里面跳出来了一个异类。

    曹襄明显是要拿这么久以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规矩来开刀。

    论朝廷威严，县衙是何等重要的地方，那是官府办公的地方，是青天大老爷的办事之所。

    没有朝廷官职在身的人，怎么可以随便在县衙中久坐？

    何况如果是一个两个人也就罢了，你说是你的至交好友，那堂堂县令的至交好友，肯定身份地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即便是个平白布衣，那也是一段可以为人所歌颂的佳话。

    可如今这里面聚集了多少人啊？随便眨眼看去就有少十个人。

    你堂堂一县之令，找这么多至交好友来你的县衙谈天说地，这就有点未免说不过去了吧。

    如果真就是一个两个，那可能随便说上几句话就完事了，就当是友人之间的寒暄，既然费不了多少时间，那自然也不会太耽误什么工作。

    大家又不是不通人情的人，表面上能说得过去，大家也就轻轻抬手放过也不是不行。

    可是如今这里面聚集了这么多人，你一句我一句，他说一件事，你说一件事，随便谈一谈，少说也得一个上午的时间吧？

    朝廷找你来当官，是为了让你好好办事的，是为了让你找一些人，这么随便一谈就是谈一天的吗？

    光是凭这一点，就能够治他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至于这些其他人，那再往少了说也是一个妨碍公职。

    失策，失策啊。

    龚芳恨不得回到自己刚来到邺县的时候，给自己几个大巴掌，自己怎么就能这么不小心，把这么重要的把柄落在了别人的手上。

    曹襄这家伙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想不到一出手竟然是如此的心黑。就算是自己也只是想着给曹襄一个下马威，展示一下自己这些人手中的实力，让他能够跟自己好好的摆正位置，去谈一谈后面的事情。

    可是轮到曹襄的时候，这出手的每一招都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啊。

    “怎么？大家的身份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吗？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曹襄的语调又一次降了下来。

    这话听起来说的倒是不重，但总是给人一种随时都要拔刀砍人的危机感。

    说白了，大家对于曹襄具体是一个什么行事作风，平时的手段到底是偏温和，还是偏激进，这些都并没有一个极为明确的了解。

    曹襄在突然展露头角，出现在大众视野之后，就一直和军旅为伴，而且这本就不算长的时间当中，又有相当长或者说几乎全部时间都在北边，而并没有出现在长安当中。

    以至于大家所能够知晓的一切，全部来自于道听途说，而非是亲眼所见。

    加上曹襄这第一次出现在大家眼前，就摆出了这么一个架势，着实是让众人都胆战心惊。

    不敢说话也是生怕一个字说错了，就要被曹襄拿过来当典型立下马威。

    而这个时候对于大家来讲，最合适的选择便是让其他人冲在前面，自己则躲在其他人身后，明哲保身。

    而这个应该冲在前面的人，那自然是之前对众人发号司令，摆足了架子的龚芳。

    感受着越来越多的目光在悄悄的朝自己的身后汇聚，龚芳也不禁有豆珠般大小的汗液从额头滑落。

    其他人怕曹襄的雷霆手段，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不会被这样一个从边关厮杀出来的人给不讲道理的砍了，可难道自己就不怕了吗？

    自己好歹也是堂堂丞相府的门客，在除了入朝为官的这一条道路以外，几乎是已经爬到最顶峰了。

    你们这些人爱惜自己的性命，难道我就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了吗？

    可虽然他心中一万个不乐意，也一万个哀嚎，但此时曹襄的目光也已经朝他看了过来，这让他头皮发麻的同时，也必须不得不站出来说点什么。

    之前等了那么久，还希望罗亮能不能发挥一点作用给他解解围。

    但自从刚才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这家伙又销声匿迹的起来，摆明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既然其他人指望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回将军的话，在下龚芳，乃是，乃是……乃是邺县的小门小户，实不足为将军道也。”

    龚芳咬了咬自己的牙根，终于是没敢把自己的身份往外抖。

    曹襄这一次摆明了是要立威而来，如果自己搬出丞相府，说不定不会引来曹襄的好感，反而会被曹襄借题发挥。

    而且最为要紧的一点，他这个在朝中无官无职的人代表着丞相府，那到底是丞相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这一次过来是自己想过来，还是丞相派他过来办事情的呢？如果是后者的话，丞相要派他过来办什么事情？还需要和罗亮这一位县令去谈呢？

    如果被有心之人借着这个由头发挥，那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邺县这边会有麻烦了，甚至远在长安那边也要搞得焦头烂额起来。

    被朝廷上的敌人攻击都还是好的。

    如果被皇帝记恨上，认为你这个丞相有问题的话，那才是真正要掉脑袋的大事。

    龚芳能够被派过来独挡一面，自然是有这个能力才能被丞相所信任，所以这个时候不管是出于何等情况，即便是要治自己一个妨碍公事的罪过，也绝对不能将丞相给吐露出来。

    只要丞相这参天大树还在，自己这依靠着参天大树活下来的小草才不会倒。

    反倒是如果丞相不在了，那自己也少不了要给田蚡去陪葬。

    “原来如此，我说本将军怎么不记得，邺县当中还有个姓龚的大户人家呢。想不到罗县令还真是一位雅人呐。”

    “对了，那其他人呢，都是和龚先生一样的身份吗？”

    “啊，对对对，将军慧眼如炬，我等都是同样的小门小户，难入将军法眼。”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不管是有意见还是没意见，都只能跟着龚芳接着往下说。

    这其中有一些确实是邺县土生土长的家族，而有一些则是长安来的权贵代表。

    所以也不能说这些人全部都在说谎。

    “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这里都是长安来的人呢。看来还是本将军新到，对这些多有不熟，以为罗县令是迫于长安的其他权贵威慑，不得已才让出首座，原来罗县令是真的为官颇好，和大家相处愉快，才不计较个人身份的啊。”

    “是极是极。”“不瞒将军说，罗县令可当真是一个好官呐。”

    “罗县令在邺县左官多年，所做的事情传出去，哪一个百姓听了不拍手称赞？”

    众人纷纷附和着话头开始称赞罗亮的好。

    “哦，那不知道罗县令到底都做了哪些事情呢？”

    “……”

    看着曹襄好像一个好奇宝宝一样，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发问，刚刚说话罗亮夸做的事情，被每一个百姓都拍手称赞的人，顿时如吃了苍蝇一般脸色难看。

    他是长安来的权贵代表之一，根本就不在邺县做事，他哪里知道罗亮到底都做了什么好事？

    他说那些话不过都是官场上的客套话罢了，随便夸人家，都不会让人家感觉有什么反感的地方。

    怎么就出了曹襄这么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愣头青呢？

    这以后还怎么让人家夸别人？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眼看着刚才挑起话头的人现在不吱声，其他人忍不住的去瞪了他一眼。

    好不容易才把曹襄稍稍安抚下来一点，刚才的事情还没完事儿呢，你现在又开了个新的话头，而且一来就是这种要命的事情。

    现在大家只想可以离曹襄远一点，你在这瞎说什么话？

    还能继续让曹襄问出问题来。

    简直该死！

    只不过这换头已经被挑起来了，必须要有一个最后的收场，否则这场戏可能就唱不完了。

    即便是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其他人也只能捏着鼻子给这家伙收尾。

    “将军，是这样的。”

    “罗县令在邺县劝科农桑，前些日子更是和城中的几个大户商量要给咱们邺县修一条水渠和一座桥，这事情如今已经有了苗头正要开办呢。”

    “此话当真？”

    众人眼看着曹襄听到这番话之后变得极为兴奋。

    也不难理解，在如今这时代，任何修建水利工程和修建桥梁这种便民工程都是难得的政绩。

    不过要想修建这些东西，耗费的资源同样不少，说白了，花销大，一般的地方官府实在是难以支撑这种花销。

    “不知道这地方选在哪里，本将军能过去看一眼吗？”

    “不瞒将军说，这件事情正在开工准备的时候，将军即便是现在去了也看不出什么，但最长也不过就是一两年的时间，将军若是到时候有时间再来邺县，定能看到成果。”

    这明显就是说话的人想出来的东西，现在去恐怕连个鸟都看不到，哪里可能让曹襄现在过去了。

    “如此啊，那好吧。”

    曹襄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又转头朝着罗亮说道：“罗县令啊，这可是难得的政绩呀，这样好了，一年之后我定会向朝廷上书说明罗县令在邺县的功绩，给罗县令向朝廷请功。”

    “以罗县令如此的作为，定能在更高的位置上造福天下百姓。所以刚刚诸位，便是在商讨这些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