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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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万年部壬申篇:南北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公元589,岁在己酉。正月甲子朔,南陈,江南建康城。建康城内,御花园中,各式桃花,争春斗妍。

    桃花林中,八卦水井,坤位。陈后主身披道袍,正最后一次享受着贵妃张丽华的后庭桃花。素有江南第一美之称的张丽华,后庭桃花绚丽绽放之际。后主抬头,一脸淡然地望向站于水井乾位,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如痴如醉的杨广,及其身后的五百甲士。就如四十年前,在他身后大殿上的粱武帝一样。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公元549,岁在己巳。阳春三月,甲子朔,南粱,江南建康城。建康城内,文德殿上,年迈的粱武帝一脸慈悲地注视着跪在身下,浑身微微发颤的侯景,及其五百甲士。梁武此刻耳畔回荡的,却是达摩僧的话音:“只是福德,不是功德!”

    而达摩,早已一苇渡江,自荆州,道南阳,奔嵩山而去。

    公元589,岁在己酉。正月甲子朔,大隋,江北广陵城。

    北京国家博物院,收藏着一支万年前的骨笛,长约一尺。笛子是横着吹奏的,箫才可以竖着吹奏。所以博物院那支其实应该叫骨箫,不叫骨笛的,考古专家也是不懂行。扯远了有点。其实游猎民族总是能歌善舞,总是喜欢吹拉弹唱,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广陵城行宫之内,此刻,杨广正在耐心的教张丽华吹箫。手指该如何按压,舌头要如何配合节奏……。张丽华已经教会他如何唱江南后庭花,他也要投桃报李的。萧皇后就不需要他教!

    公元618,岁在戊寅,癸亥晦。大隋,江北江都城,隋炀帝行宫之内,杨广正陶醉于萧皇后的箫声。萧皇后来自兰陵萧氏,梁武帝后裔,箫声自是清远空旷,深入浅出,忽冷忽热。杨广陶醉之际,开始高歌后庭花,杨广的最后一曲后庭花。身后的宇文化及手中一丈白绫飞过,杨广的歌声渐渐变得软绵绵直至戛然而止。

    公元588,岁在戊申。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晋王杨广,奉命领军五十余万,兵发南陈,纵马江南,鞭指建康城。

    晋王的行军路线,与魏武王操、后秦苻坚的路线几乎重叠。魏武、苻坚欲速则不达,所以晋王的行军速度慢得出奇,花了一年时间才饮马扬子江畔。绊住晋王马步的不是江南的繁华,绊住晋王的是他一路不断膨胀的政治野心!

    自西晋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已近三百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何况十世。南朝一向修文偃武,文人雅士辈出,与他们吟诗作对之际。晋王想的是如何纳入麾下,引以己用。科举制,对,科举制度,晋王心中不禁擘画着。

    舟行于千年之前吴王夫差修建的邗沟之上,晋王想的是修大运河,是沟通南北。想的是如何保住江南三百年的繁华,留为己用。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后世宋太祖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交代曹彬的。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公元975,岁在乙亥,癸亥晦。南唐,江南金陵城。金陵城内,大内禁中,后主李煜与小周后在小楼上激战正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无所不有。

    殊不知,宋将曹彬已渡过秦淮河,烧毁江南水寨,合围金陵内城。

    一旦城破,江南的繁华,江南的烟雨,江南的小桥流水,江南的春花秋月,江南的吴侬软语,尽纳赵宋怀中。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公元1084,岁在甲子。大宋,江南金陵城。苏轼自黄州,舟行过金陵,拜访大丞相。

    是日,二人吟诗赏梅,把酒言欢,儒释道禅,言无不及。是夜,二人围炉煮茶,促膝长谈,往古来今,言无不尽。谈及范文正公,谈及庆历新政,也谈及十几年前的那场变革。东坡只是言道,得失之心在则不得,只缘身在彼山中,荆公一时黯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公元1069,岁在己酉。大宋,汴京。禁宫大殿御座上,年轻的神宗皇帝神采奕奕,俯视着殿下群臣。

    大殿之中,王安石意气风发,侃侃而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往古来今,信手拈来,三皇五帝,不遑多让,秦皇汉武,不在话下。政务军务,边务农务,无所不及。日月星辰,天道人伦,无所不察。大殿南侧,传来一阵阵附和之声。

    年轻的神宗只是点头不已,一言不出,望向北侧。大程颢见状乘机回说:介甫此番言论,只是说道,并非见道。司马光也跟着说:天生万物,只是固定,厉行节约,才是政道。祖宗之法,立国之本,万不可变。介甫名为变法,实为鱼肉百姓,盘剥百姓而已。

    殿中王安石继续舌战群臣,殿上神宗却已暗下决心。他算是听明白了,支持王安石的,都是南方人士,譬如吕惠卿、章惇、曾布、蔡京兄弟等。反对的,都只是北方人士,司马光、二程兄弟领头。沉默不语的,却都来自西南,譬如三苏父子。

    北人保守,保的是他们祖先千年流传下来的基业,守的是他们世家大族利益。南人思变,却是要继续扩大他们七八百年来的经济发展趋势。而西南,只是偏安。

    当安石说出:道,只是太极。太极,只是阴阳。阴阳,只是五行。五行,只是变动。四时,只是流行。流行,只是生生不易。易,只是变易,惟圣主裁之!明道、温公顿时哑然无语。

    神宗霍然起身,退朝回宫。是夜,神宗连下十二道圣旨,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法自上而下雷厉风行般展开……

    大河上下、大江南北,世家大族、新兴小地主,利益受到遏制,而民受其利、民受其便。数年之间,宋朝国用充足,国富兵强,向西拓边两千余里,收复五州,一改积贫积弱的面貌……

    隋炀帝看到的,神宗自然也能看到。隋炀帝做到的,神宗也要做到,做得更好!

    “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公元605,大业元年,岁在乙丑。大隋,东都,洛阳城。隋炀帝登基,取年号大业,志在建立丰功伟业,自比秦皇汉武。当年即开始营建东都洛阳,开挖大运河,迫不及待似的。

    炀帝的科举制度改革,释放了南人的潜力,纷拥进入政治圈子,当然遭到了关陇集团旧势力的抵制。

    大运河沟通南北,洛阳城俨然成了帝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当然也遭到了关陇集团旧势力的抵制。

    当炀帝志得意满地傲立在洛阳城高大威猛的城墙上,身后陪伴着他的萧后。只见炀帝大手一挥,万舟争舸,随后携手萧后,登上龙舟,直发江都。船上载着十万大隋精兵,粮草辎重数不胜数。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隋炀帝决定抛弃关中,拥抱江都,拥抱繁花似锦的江南。只是没想到,等待他的将会是一丈白绫。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江都,“花重锦官城”的益州。在他身后,成了大唐帝国的经济重镇,为大唐平定“安史之乱”提供了决定性的经济支撑。而太湖流域,蓬勃兴起的新经济,也在后世为南宋的偏安提供着同样的支撑。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公元1142,岁在壬戌,正月甲子晦。大宋,临安府。

    昨夜,临安府昭狱之内,三十九岁的岳武穆一声叹息,缢于一丈白绫之下。昭狱之外,西湖岸边,画船上传来的一曲曲委婉的吹箫之音,一阵阵悠扬的后庭花之声此起彼伏,淹没了武穆的那声叹息,也终将淹没江南的繁华。

    中国自西汉武帝始,盐铁专营,武帝经营西域,用的就是这个财政支撑。隋唐开始,盐锦支撑着财政半壁江山,所谓扬一益二,为“安史之乱”后的大唐王朝续命百余年。盐,主要走的大运河。蜀锦,主要走的扬子江,转海路。今世,烟酒专营,走的也是同样思路。烟民觜中的轻烟袅袅,航母上的浓烟冉冉。

    宋朝,则主要是丝绸瓷器。丝绸,主要是太湖流域辐射的周边地区。瓷器,除了五大官窑,南方各地,凡有流水之处,民间窑口遍布。民窑,走的也是海路。据说欧洲人第一次见到瓷器,以为是骨头制作,填埋地下一段时间再挖出来,最后变成那样,真是蠢驴。就像他们以前觉得绿茶是由绿茶树采摘加工的,红茶是由红茶树采摘加工而成的一样蠢。茶叶贸易,放在后面再说,还是先讲讲丝绸先。

    江南种桑养蚕织丝,由来已久,据《左传》记载,春秋之际,吴楚两国采桑女曾经就为采桑吵架过,直接引发两国战争,楚还差点因之灭国呢。

    所以到了南宋,在南人的持续努力下,太湖周边几府,已经逐渐取代了“花重锦官城”的益州,西南从此风光不再。

    中国南方经济发展的趋势变化,有“江河湖海”一说。江指长江,长江中下游流域经济发展,始于古楚国,盛于南北朝,衣冠南渡之后。河指京杭大运河,始于隋唐,盛于赵宋。湖指太湖,始于南宋,盛于明清。海指上海,指海外贸易,盛于民国,至今不衰。

    中国的海外贸易,丝绸之水陆两路,大宗商品其实就三样,丝绸、瓷器、茶叶。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陆羽《茶经》开篇第一句。西南地区,盛产黑茶。江浙地区,盛产绿茶。福建,则是乌龙与红茶。

    唐末黄巢起义,从浙江西南部修仙霞岭入闽。随后,黄巢军中的王审知开闽,是为闽王。从此福建正式列入国家发展的快车道。如果说,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主要开发的是江南地区。安史、黄巢之乱,北方中原难民南迁,开发的只能是闽越了。

    宋末元初、明末清初,中原难民继续南迁,开发闽粤。南迁中原平民,为了逃避战火,纷纷躲进闽越赣粤各处大山,后世所谓客家是也。客家先民保留着“耕读传家”文化传统的同时,与原住民相融合,促进了当地农业发展,也促进了茶叶的种植生产。

    闽北武夷山脉,因山清水秀,气候优良,地理位置优越,海拔高度适宜,生产的武夷红茶更是享誉海内外。据说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下午茶,必喝武夷红茶,她就喜欢那股淡淡的松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