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照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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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惟手熟尔

    少顷,张皇后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炜儿,怎么只有你一人?”

    朱厚照姿势依旧,目不转睛,凝视着箭靶,右手的三指蓦然一张,听着那箭“嗖”地朝箭靶而去,他嘴角不由得扯出一道弧线。

    待那飞箭“督”地击中了靶心,朱厚照才缓缓放下左手,将手中长弓贴到左腿侧,转头朝声音的来源方向望过去。

    一名穿着红衣,约莫三尺高的孩童,挥舞着双手,自西北而来,已快跑到他身旁。

    朱厚照往前走了数步,一把拉住那孩童,轻笑道:“小弟,小心摔个屁股朝天,你不怕疼啊?”

    这突然出现的三尺孩童,叫朱厚炜,是朱厚照的弟弟,亦即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次子,今年刚满六周岁。

    “皇……皇兄,我……怕……”朱厚炜气喘吁吁地道。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小脸:“怕,那你跑那么快做甚么?”

    朱厚炜又指着他手中的长弓:“皇兄,我来找……你玩耍,拉弓……要……要很大力气,一点也……也不好玩……”

    朱厚照耐心地听着。

    “皇兄,你……和我一起……骑竹马吧。”朱厚炜咧嘴一笑。

    “有真马,骑什么竹马哦?”朱厚照又拍了拍他的小脸。

    “骑真马……不好,摔下来……会很疼的。”

    去岁,朱厚炜见到朱厚照在小校场纵马奔驰之时,也嚷嚷着要学骑马,结果骑到马背没多久,不知为何竟摔了下来。

    虽然没有伤筋折骨,但也疼了数日,自此他对马匹畏惧无比,说什么也不肯再学骑马。

    得知消息的张皇后大为恼火,火大多是冲着负责那教授骑术的武官而去。

    最终那武官因看管疏忽,除了“罚俸一个月”,还被“赏赐”了二十棍。

    “骑马摔下来自然疼痛。等我射完箭,再说竹马,好不好?你现在快去给皇太祖母、父皇和母后请安。”朱厚照一脸的疼爱,右手朝着西侧的墙垣边扬了扬。

    上一世,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是那时代颇具特色的独生子女,只因父母辈响应了号召。

    每每看到别人家的兄弟姐妹众多,特别是受人欺负后,自家兄弟会出手将那人揍一顿的时候,他只有羡慕的份。

    这一世就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还当起了带头大哥。

    虽然朱厚炜比较顽皮,但他倍加爱护,这也令朱厚炜和他更为亲近。

    朱厚炜用力点了点小脑袋:“皇兄,那你记得哦,要和我一起骑竹马的。”

    听见朱厚照应好,朱厚炜这才朝西侧走去,来到张皇后身边,唤了声:“母后。”

    张皇后也不恼他刚才没回应自己,笑颜逐开地半弯着腰,伸出双手迎向他:“炜儿,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看管的宦官宫女呢,到哪里去了?”

    未待朱厚炜回应,站在她旁边的弘治皇帝面色却一沉,低声喝道:“炜儿,皇太祖母在这里,你为何不先行向皇太祖母请安?”

    朱厚炜听得身形突然一缩,直接躲进他母亲的怀中,没回应弘治皇帝朱祐樘的问话。

    周太皇太后轻眯起双眼,满是皱纹的脸没甚么表情,仿佛眼前发生的这幕和她完全无关。

    弘治皇帝正要再度喝斥,张皇后已扭头望着他:“皇上,你斥责炜儿做什么?”

    “梓童,你看他毫无礼仪,这成何体统呢?”弘治皇帝轻摇了摇头。

    “炜儿年纪还小,慢慢教就是了,斥责他又有什么用?”

    “他还小?六岁了。照儿如他这般年纪,早已知礼明理。”弘治皇帝轻轻一叹,又道,“梓童,你就知道宠着他。”

    “这是本宫的孩儿,本宫不宠他,谁宠他?”张皇后嘴角扯了扯。

    “若再不好好管教,他要翻天了。这回他自己一人跑来,说不定又是将身边的宦官宫女全绑了起来。”弘治皇帝指着朱厚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本宫自会管教,你莫管。”张皇后寸步不让,双手紧紧护着朱厚炜,朱厚炜缩在她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弘治皇帝又是叹了一口气,人比人,真会气死人的。

    有“珠玉在前”的朱厚照,弘治皇帝自也希望小儿子朱厚炜亦能文能武,可惜事与愿违。

    朱厚炜贪吃好玩也就罢了,不肯读书之余,还常常挑事惹祸,其捉弄的对象自然就是乾清宫和坤宁宫的宫女宦官,但他们又能如何?

    有一位极度溺爱他的张皇后撑腰,朱厚炜有时连弘治皇帝也不怵,更何况这群只是家奴的宫女宦官?

    敢稍作反抗的宦官宫女,到头来只有吃苦头的份。

    幸好如今的朱厚炜年纪还不大,暂时做不出甚么伤天害理之事来。

    朱厚照和他们相隔也就数步的距离,虽然张皇后和弘治皇帝的对话清晰可闻,但涉及教育子女,十周岁生辰还没到的他,又怎能插话?

    对于这弟弟的种种表现,朱厚照也是无奈,这简直就是上一世清鞑所编撰的“年幼版朱厚照”,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称为加强版更合适。

    虽然他无法得知,朱厚炜的贪玩好动是天生的,还是自己这“小蝴蝶”引发的。

    但能确认的是,自己曾救过朱厚炜一次,让这弟弟至今仍生龙活虎。

    朱厚照记得很清楚,那是开春没多久的一日,已临近午时,天气晴朗,阳光温暖之极。

    当时才三岁多的朱厚炜,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居然摆脱了看管他的众多宦官宫女,就如今日这般独自前来小校场。

    他来小校场,自是要找他皇兄朱厚照玩耍。

    朱厚照正练着武艺,还没打算停下来,让他先到旁边等一等。朱厚炜也听话,静静走到一边。

    那知,朱厚照仅练了一小会,已不见了朱厚炜的踪影。

    众人一番寻找之下,发现朱厚炜正在南边的金水河里挣扎着。

    原来他趁朱厚照等人不注意,自己跑到金水河旁玩耍,不知为何竟掉了进去。

    好在及时发现,要不然在冰冷的河水中,朱厚炜很大可能再次“青春永驻”,或许能再得到一个“蔚悼王”谥号。

    对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言语,周太皇太后置若罔闻,一直沉默不语的她,突然朝着朱厚照轻呼:“照儿,你射完箭了么?”

    听到周太皇太后的发问,朱厚照自不敢怠慢,马上应道:“太奶奶,还没呢。”

    “那还不赶紧,你还要到仁寿宫陪太奶奶用晚膳的。”

    朱厚照微微一笑,又道:“太奶奶,你莫急嘛,就剩两枝箭,只须片刻的工夫。你看好了。”

    他边说着,边伸起右手从箭筒抽了枝箭出来,搭到长弓上,瞄向箭靶,未几,随着“督”的一声,箭矢再次精确击中靶心。

    见到朱厚照继续射箭,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也停下口舌之争。

    “父皇,你猜儿臣的最后一箭还能击中靶心么?”朱厚照晃了晃手中的长弓,朝朱祐樘嚷了声。

    弘治皇帝见他连射四枝均命中,已将朱厚炜刚惹起的不快抛诸脑后,笑道:“如果第五枝不中,那我要考虑一下,应诺是否不能作数了?”

    “父皇,明明说好五中四的,那怕第五枝不中,也不能临时变卦啊……”朱厚照“哎”了声。

    “照儿,太奶奶为你做主,看他敢。”周太皇太后瞪了一眼弘治皇帝。

    “皇祖母,孙臣不敢。”弘治皇帝听得周太皇太后开口,随即笑道。

    其实,朱厚照一点担心也没有,他能轻松让前四枝箭命中靶心,第五枝自然也不会旁落,他有这个信心。

    两个呼吸后,他右手三指缓缓一松,随着“督”的一声,第五枝箭果真准确无误地击中靶心。

    朱厚照边放下长弓,边笑道:“父皇,儿臣不能给你变卦的机会……”

    话音未落,他已先后将手中的长弓和箭筒塞给旁边的王伟,迈起脚步朝西侧的墙垣边走去。

    他站到周太皇太后跟前,笑道:“太奶奶,箭射完了,一会我们回仁寿宫用晚膳。”

    “那敢情好。”周太皇太后笑意满脸,她望向皇帝朱祐樘,“皇上,你不看看照儿是否五箭全中?”

    弘治皇帝才三十来岁,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对朱厚照的箭艺如何,早已心中有数。

    不过,听了周太皇太后的话语,他还是应了声诺。

    少顷,弘治皇帝指着清宁宫墙边的箭靶,朝站在不远处的刘何两人道:“刘瑾、何文鼎,将箭靶抬过来,让朕好好看看。”

    刘瑾和何文鼎齐齐躬身领命而去,不一会,抬着那圆形箭靶折返而回。

    在朱厚照的示意下,两人将箭靶摆放在弘治皇帝面前数尺之远,将靶心斜斜向上,这般摆放自是方便弘治皇帝察看。

    望着箭靶红心所插着的五枝箭,弘治皇帝点着头道:“箭箭在靶心,好,好……”

    一语刚了,他已抚掌笑了起来,又朝朱厚照挥了挥手,朱厚照随即而至。

    弘治皇帝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照儿,你很好……”

    朱厚照面不改色,挠了挠头,道:“爹爹,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的力气还比不上太奶奶。”

    “那有人像你这般说爹爹的?”

    “孩儿说的是有些夸张,但爹爹的力气确实不大。不如从明日开始,你和孩儿一起练习武艺吧?”

    “爹爹身体不太好,动来动去太危险了。”弘治皇帝微摇了摇头。

    朱厚照听得暗叹一声,劝这父皇适当锻炼的话语,他都不记得曾说过了多少回。

    虽然每次都徒劳无功,但只要找到机会,他总会劝说一番。

    据上一世清鞑所编的史书记载,弘治皇帝朱祐樘年仅三十六岁就已驭龙宾天。

    这数年来,他深深感受到弘治皇帝对自己的钟爱和宽容,于他而言,弘治皇帝绝对是一等一的好父亲。

    他真心希望弘治皇帝能延年益寿,那怕这样会推迟自己登上皇位的时间,延缓成为大明至高无上的君主。

    弘治皇帝又道:“照儿,莫劝我习武了。你告诉我,为何箭艺无甚难度?”

    “爹爹,箭艺只要用心多练就好。正如文忠公所言,‘无他,惟手熟尔’。”

    弘治皇帝听得一愕,稍顷笑了起来:“好一句‘无他,惟手熟尔’,古之人不余欺也。”